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重生之宝塔镇何曜 作者:格沐子 【文案】 何将军的重生追妻路不好走。 宝塔脑袋烧坏了,岳丈对他一生黑。还有情敌放暗箭,逼得将军只好使出坑蒙拐骗之下策。 何曜手拿一包玉露团:宝塔喜欢阿曜吗? 宝塔盯着团子,眼睛亮亮的:嗯嗯,喜欢的。 何将军:嘴上说的我不信,除非你嫁我。 宝塔:....我得回家问问爹。 内容标签:重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宝塔 ┃ 配角:何曜、周禺夫 ┃ 其它: ================== ☆、重生第一天就闯祸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注意啦,这是个日常、追妻、甜文,但不会一直甜,会有虐点。这么冷的冬天,都来宝塔家取暖吧,有零食、有火炉还有暖手的何曜。   进了冬至月以后京都蓟阳便是真正地入了冬,小寒风瑟瑟地吹起来,天上零星飘起了小雪。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雪一年到头只有冬季能见到,所以大姑娘小媳妇尤其喜爱这雪白晶莹的雪花片子,不顾寒冷,穿上厚厚的棉袄裙撑一把纸伞,在嫩白的小雪中走一遭,姑娘仿佛能再美上三分。   蓟阳百姓慢悠悠地烫小酒赏小雪,日子过得滋润惬意。可有的人此时此刻却火急火燎地策马狂奔。   只见细雪中,有一铁面剑眉的阳刚少年人打马而来,直接冲进了蓟阳城,守门士卒拦都拦不住。   “驾——让开让开——”   “啊——”   三三两两的行人惊叫着躲到路边去。   “那人谁呀?居然敢在都城里纵马....”   敢在都城里策马扬鞭的也就是偶尔的那么几个皇亲贵胄,百姓们指指点点,“可这人是谁呀?从未见过。又是哪家的贵人子弟?”   京城无大事,百姓们就爱撮撮牙花子嗑瓜子儿,茶馆里听书、街头闲聊。有人立马接茬,“听说镇守北关封山城的威武将军最近有家眷回京。这人瞧着脸生,年纪虽不大却浑身透着一股子粗犷冷硬味,搞不好还真是大将军之子。”   另有人撇嘴摇头,“我瞧着不像,威武将军那是当朝一等大将,家眷回京必是铁甲护送、车马随行的派头,哪有叫一个少年郎独自回都城的道理?”   何曜紧抿着唇,扬鞭纵马,直线上扬的浓眉饱含焦急,夹风带雪地奔往落雁湖。   何曜没想到世上会有重生这回事!可他的的确确就是重生了,重生在他初回都城并且第一次与宝塔相识的这一天。上辈子他随祖母归京时途经落雁湖,天上也是这般飘着薄雪。他记得清楚,途经落雁湖时见她被周禺夫那浪荡子搭讪,她脸皮儿薄躲闪不跌。那周禺夫乃是崇阳侯世子,风流无边,宝塔就是躲闪中不小心跌入湖中被自己所救,这才有了与自己后来的牵扯、成亲、降妾、去府,以及她后来再嫁周禺夫。   她被抬进侯府的情景仍历历在目,回想起来何曜仍觉头痛如裂,酗酒发泄恍然若昨日之事。亲见自己所爱之人嫁与他人,那是一种心如刀绞的痛,眼下是上天给他机会,叫他重活一回,醉酒后一睁眼他便是回到了十七岁这年。   何曜在风雪中疾驰,硬朗的面庞显出刚毅:上辈子糊涂,纵然心里有她却不会表达也不会疼爱她,这辈子定不叫她受委屈了,也断然不会再将那隆德公主娶进家门。   上辈子,他不爱隆德,可一次醉酒之后却不知为何与隆德躺在了一处,不管生米是否已经煮成熟饭,事实是公主的声誉已经被毁损,都是诛九族的重罪。他上有八十祖母,四十老爹,将军府上上下下几百口人.....不得已娶了公主。可皇家的金枝玉叶岂能给他当小老婆?   最后受委屈最大的只能是宝塔,明媒正娶的夫人却变成了小妾。何曜有心弥补她,可他的妻子是公主,每月能去宝塔房里的日子就那么固定的几日,其他的日子都只能与公主在一处,是以头一年里每回与宝塔相拥而眠后的第二日都像是生离般难受。   可后面两年他与宝塔的冷战却越来越多,几乎全是女人后院的那些事。他那时到底年轻气盛,只觉得烦不胜烦,时不时冷着她,到了第三年大概宝塔对他心如死灰了吧,居在自己的院中,一连几个月都可以不出门也不见他。直到有一回他喝同僚儿子的满月酒,回来的时候伶仃大醉,那几日本应是去公主房里的,可他心里装着对宝塔的怨,推了身边人直往她房里去了。   就是因为那一夜,趁他带兵外出,隆德抓住了宝塔的把柄,指责她媚主,动用私刑,以示惩罚。宝塔本就日子难过,这两年精气神耗尽了,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挺直了腰板站起来,泪中含笑,要求去府。   原本蜜里调油的小夫妻,不过几年光景便惨淡收场。宝塔提出离府之前他并不知自从隆德进府后她便日日饱受委屈。只以为她要求去府是因为移情别恋周禺夫。   这些都是后来府中的老人对他说了实话,可为时已晚。   周禺夫就是在这时候钻了他的空子,去寻了宝爹讨宝塔入府。   至于眼下的狂奔,是因为他要赶在周禺夫与宝塔相识之前把两人错开,省了日后给自己多个情敌惹麻烦。   “驾——”   京城的落雁湖是出了名的景致上佳,游玩赏景的好去处。宝塔这年才15,出落得花颜月貌,妍姿艳质,是京城出了名的美人,且性子温和。再加上宝家是做珠宝首饰铺子的,算得上是个小有富裕的人家。是以,家里上门的媒人尤其多,这京城第一美人的名号慢慢就传出去了。只不过宝五有意再留她两年,一直没同意那些说亲的。   天上下雪,小姑娘喜欢热闹,央求了宝爹同意后宝塔裹着雪白的裘衣与小姐妹跑去落雁湖游玩。   她可不知道就在她忙着团雪球的时候前世的夫君正十万火急地往这边赶。   落雁湖岸上有座杨柳碑,她在碑的这面,周禺夫在碑的那面,只需一探头两人便能打个照面。   天上的雪越下越大,白雪、静湖、美人,好些书生诗兴大发,洋洋洒洒便是一首令人拍手称赞的抒情诗。   宝塔与小姐妹绣春嬉闹,越来越往杨柳碑靠近。同时,弱冠之年的周禺夫白面含春,俊颜带笑,大冬天地摇着一把纸面折扇与同行友人有说有笑地接近杨柳碑。蓟阳城中谁人不知崇阳侯世子乃是京都第一风流公子,神仪明秀、朗目疏眉,貌美如冠玉。若是上数几个朝代,这世子爷走在路上定会被甜瓜蜜枣砸一路。   宝塔奔至碑前,见湖边上竟有人试探着下湖,惊讶之余连声唤小姐妹来瞧:“绣春快来看,有人要下湖去!”   绣春稀奇,“是要游泳去还是摸鱼去?”   宝塔一笑俩梨涡,扒在岸边的柳树干上直摇头,杏眼明亮,乍一看里面好像盛了星星,有微芒闪耀,“不知道,好像要去摸鱼。这么冷的天,真有勇气,也不知那湖水要冷成什么样子。”   绣春怂她,“你下去试试不就知道有多冷了?”   宝塔怕冷地缩缩脖子,“不敢不敢,太冷了。”   有公子指着那热闹的湖边,“世子爷看那儿,好像有人要下水。去瞧瞧?”   周禺夫顺着同行友人的手指看过去,却先看见的是一个抱着树干,探脑袋往下瞧的姑娘的后脑勺,姑娘披一身雪裘,身姿窈窕,乌黑的长发顺顺溜溜地垂在脑后,嗯.....背影尚可。见她摇头晃脑地与旁边人说话,歪头时露出侧颜,粉面朱唇,侧脸娇甜!   世子爷纸扇一收,拍掌道,“去瞧瞧!”   欲下湖的人脱了衣裳,在大雪中光着膀子热身,本朝民风开放,这等行为尚在百姓们接受的范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挡了绣春和宝塔的视线。   绣春拉了宝塔,“唉呀,都看不到了。走,我们往前一些。”   世子爷唇角挂着风流倜傥的笑,快步追随上去。   这个时候,何曜从湖的斜对面出现。年轻的何曜剑眉上扬,肤色本就偏黑再加上星目凝重凛然,寒风扬起的玄色大氅猎猎作响,于扬扬洒洒的大雪中环刀策马、一路霹风斩雪而来,可谓英姿飒爽,当有大将风范!   何曜记得上辈子她就是在前面的柳树下落湖,所以一眼便从人群中寻到了当年那个闪耀的小丫头。   骑着高头大马的何曜引得不少人投来目光。   就连这边瞧热闹的宝塔也朝他望去。   跻身在人群中的姑娘明媚灵动,眉若远山含翠,肤若桃花拈笑,笑起来的时候两腮浮起两个梨涡。她远远地看他一眼,何曜心猛地一动。什么都没变,还是从前的场景从前的人,只不过这一次他不错眼地看着宝塔:宝塔,这一回我一定做个好丈夫!   只不过眨眼间何曜的脸色就变了,因为不变的不仅是宝塔,还有那个周禺夫。他正推开眼前碍事的人往宝塔的方向移动。只两步的距离便要被他搭讪了。   何曜军中长大,情急时难免粗野些,“你娘的,臭渔夫!驾——”   世子爷美滋滋地要去幸会佳人,突然,人群声声尖叫,纷纷四散躲避。原来是有凶马冲向人群。   “世子小心!”   周禺夫登时抬头,那马竟是冲着自己的方向来的!   这时,人群中人挤人,宝塔和绣春被挤得东倒西歪,一声惊叫被淹没在人群中,只见绣春直直地扑向了宝塔,宝塔吃不住绣春的重量,被撞得往后倒退好几大步,不知被谁从中推了一把,她这就直接被挤出了人群,堪堪横在了疾驰的骏马与周禺夫之间。   宝塔惊恐的瞪大了眼睛,她要跑已经来不及了,因为老长的马脸已经到了眼前.....   绣春尖叫:“宝塔——”   何曜没料到她竟会突然冲出来,他本是想阻止周禺夫与宝塔相识的,意外发生的这般突然。   千钧一发间何曜急忙勒了缰绳,那马吃劲,“咴~~~~~~~~~”   宝塔正圆的双眼中倒映出了高高抬起的一对马蹄子.....   然后“咚”一声——   人群有人高喊,“有人落水啦!救人啊!”   何曜傻眼了:上辈子害她落水的罪魁祸首明明是周渔夫啊!   可眼下的世子爷好端端地在他对面,然后扑通一声,他也下了水!   “世子爷!”   “快下去帮世子爷救人!”   绣春吓坏了,趴在岸上一个劲哭喊,“宝塔!宝塔!救救她,救救宝塔......”   “姑娘快别哭了,还不赶紧叫家里大人来!”   “啊呀,落水的那不是宝老板家的闺女?”   “快去叫家大人来!哎哟真是。”   绣春手脚发颤,她吓坏了,宝塔不会水的,会不会淹死了?回..回去叫宝爹,对,叫宝爹来!   这时候何曜也冲了过来,满脸的焦急,他的媳妇不会水他知道,扯了大氅就要跳下去捞人,却被绣春一把揪住,这姑娘狠狠地嚷道,“你这个纵马凶手!我记住你模样啦!你别想逃!”回头扯着嗓子大喊,“大家帮我抓住他啊!别叫他跑了!”   何曜真是连解释都没有嘴的,他急死了,这个绣春还要抓着他不放。何曜力道大,情急之下一手就把绣春推出老远去,“你撒手!救人要紧!”   噗通一声,他也跳进了湖中。   天上雪花飘扬,冰冷的落雁湖中热闹非凡。   湖中充斥着“世子爷——”“宝塔——”的叫喊声,何曜露出水面换气,不见宝塔踪影,又一头猛扎进水中。   过了挺长时间,   “哗啦——”湖水中终于有人露出了头。   周禺夫冻得脸色发白,抹一把脸上的冷水,将落水的宝塔拉住了,他也快没力气了。方才跳下来纯粹是瞧见了小娘子的容貌,当真是美,美得娇滴滴的。他只想着来一出英雄救美,日后可成一段佳话。可没想到这水这么冻,冻得他手脚都僵了,就连说话也中气不足了,“...过来,过来个人....”   “世子爷在这儿!”   这时候何曜也出水了,可是他的宝塔却被周禺夫的守卫抱上了岸。何曜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上辈子明明自己才是宝塔的救命恩人。   他管不了那么多了,手脚并用,以最快的速度上了岸。   宝塔成了个冰美人被人放在岸上,而周禺夫抖成一团裹着狐裘抱着暖炉,抖抖抖.....   何曜心疼的要命,“宝塔.....”   他才跑过去,粗手粗脚地把她抱起来,宝五匆匆忙忙就往这边跑来了,一边跑一边嚷,嗓门里带了颤音,“宝塔,宝塔,我宝塔呢?谁害我闺女?天杀的,老子跟你拼了.....”    ☆、他还抢人      天上落着大雪花片儿,落雁湖边乱哄哄成一团。   且说何曜一把抱起昏过去的宝塔,还不来得急看大夫,宝塔爹慌慌张张就冲过来了,身后还跟了俩伙计。   宝爹就这么一个孩子,一瞧宝塔人事不知的模样差点没吓昏过去,当下老泪就涌出来了,“闺女啊!这是怎么了闺女......”   人群围成一个圈。   何曜心急如焚,也顾不得丈人爹是什么心情了,救人要紧,她身子弱,上辈子虚寒的毛病一直也没治好。何曜越过宝爹,“先别说那么多,救人要紧!”他知道落雁湖不远的前面有家医馆。   周禺夫哪能依?人是他冻个半傻才救上来的,哪能叫这小子抢了功劳?   姑娘爹不是来了吗?那正好。   周禺夫当下便将手中的暖炉和身上的狐裘往地上一甩,横空出世一般,伸手哆哆嗦嗦地拦住了带人跑的何曜,“慢着!”   何曜没工夫搭理他,他急得要命,“滚一边去!”   宝爹一时有些愣怔,这两位公子浑身都是湿淋淋的,都是救命恩人么?唉,都什么时候了还想这个。随即也跟了上去,他闺女要紧。其他的晚些时候再说吧,宝爹追在何曜身后急喊,“壮士,快快快,前面有医馆。”   人群中一片嗡嗡地议论声。   周禺夫则一脸不爽的站在原地,抖、抖、抖!脸都冻得煞白煞白。   “老头儿!你家闺女的救命恩人在这儿呢!”   周禺夫的仆从曹阿让替他抱不平,“前面那个是凶手!”   旁人搭腔,“对,凶手!”   宝爹追着何曜疾跑的双腿戛然而止,“你说什么?”   曹阿让指指世子爷,“是我们世子爷救了你家姑娘,前面那个是害你家姑娘落水的凶手!你让他带着姑娘走,就不怕他给你把人拐了?”   看热闹的人纷纷点头,“是呀是呀宝老板。”   周禺夫像模像样地正正湿漉漉的衣襟,清了清嗓子,遥遥朗声道,“咳,老丈不用谢,先....”   绣春终于气喘吁吁地回来了,指着何曜就跳脚,“伯父!就是他!就是他推宝塔下湖的!快收拾他!”   宝爹脑子“嗡”一声,冲着两个伙计大嚷,“快给我拦住他!把小姐抢回来!”   周禺夫半句话被堵在喉咙里,“.......”救人要紧...   何曜身强力壮,那两个伙计怎么可能从他手里抢人,立时便抱着人跑的没影了。宝爹追也追不上,气急,脸都气得涨红了,“他还抢人!”   被何曜丢下的骏马低头啃枯草,闻言抬头,“咴~~~~~”嘶鸣两声,算是给他的主人加油助威了。   宝爹更怒,“混账!老夫要报官!报官!”   人群一阵唏嘘,“这都是什么事儿啊?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做出这等事。”   曹阿让把狐裘和暖炉重新捡起来,给世子爷塞手里的塞手里,披身上的披身上,“世子爷,小的方才瞧那姑娘的后脑勺躺过的地方有血,估摸着是方才落湖时撞在岸边的凸石上了。”   周禺夫也瞧见了。但他一扬手将才上身的取暖物抖落了地上,这姑娘是他一个人救的,模样还挺俊,保不准救活了以后会以身相许报答他的救命之恩呢!   世子爷发话,“姑娘伤的不轻,瞧那老丈也是手无寸铁的老实人。如何能制住那等凶徒?送佛送到西,走,瞧瞧去,保不齐她还有什么地方需要本世子帮忙。”   “哎!”曹阿让边走边夸,“世子爷您就是那活菩萨转世,不单单俊朗无边,还是一副慈悲心肠。指不定这都城第一美日后要以身相许呐!”   周禺夫冻得快受不了,脚步加快,闻言转头,问话时上下两排牙齿禁不住打架,“都城第一美也在这?”   曹阿让龇着大白牙,“啊?您不知道呀?方才您救的那可不就是都城第一美宝家姑娘宝塔么!”   周禺夫传言中的都城第一美只闻名,未见过,只知这姑娘出身小家。就算有所耳闻,堂堂世子也不可能跑到市井中自降身份去打听第一美的住处,他有的是大家闺秀需要应付。这会儿,周禺夫恍然大悟似的,自言自语,“难怪眼光颇高的本世子也觉得她模样出挑。这就更不能吃哑巴亏了!”   仁行医馆前后不过一会儿的工夫就涌进去了一帮子人,神态各异、情绪高涨。   何曜打头阵,情急之下称呼脱口而出,“大夫!大夫!救救我夫人!”   后脚追进来的宝爹,一听更是火山爆发,“混账!!哪个是你夫人?”宝老板平日里八面玲珑,处事圆滑,从未像今日这般控制不住脾气,打着转就要找家伙什揍人。   绣春更是两眼通红,手疾眼快,抄起角落的扫把递到宝爹手里,“对!先无缘无故推宝塔下水,现在又坏她名声,伯父不能轻饶了他!打他!还有他那匹马!”   何曜就跟没听见似的,宝塔无声无息的窝在他怀里。何曜紧走几步把宝塔放到内室,剑眉凝成了笤帚疙瘩,捧着昏迷的人摇晃两下,“宝塔醒醒,能听到我说话吗?”   “你这凶徒,放开我家孩子!”   一群人吵吵嚷嚷,随后跟进来的周禺夫也掺和进来,装模作样地拉拉扯扯,“哎呀,老丈消消气嘛,说不定有什么误会呀。”   “什么误会!”宝爹俩眼瞪得像铜铃,揪着何曜的衣襟不放,“那马是不是你的?”   何曜也是个脾气火爆的,但这是老丈人,他没辙,别看他出场时凶神恶煞,可真打起嘴仗来他不见得会说,“...是,可我....”   周禺夫火上添油,“啊呀,可能他也不愿意撞人嘛。”   宝爹怒上一层,“纵马的人是不是你?”   何曜忍着脾气,“是我,能不能先救人再说。我一定不走,任凭您处置成不成!”   宝爹冲着周禺夫怒上加怒,“还说不是他!我瞧着你们就是一伙的!想诓老夫?没门!走!随老夫去见官!”   绣春急了,她记得有人对这公子喊世子。连忙跑来扯扯宝爹的袖口,“宝伯父,”她指指周禺夫,为难的说,“这位是世子爷,他是宝塔的救命恩人,您怪错人了.....”   “是,是吗?”   周禺夫朝宝爹大方地笑笑。   宝爹依旧揪着何曜的衣襟,“老夫急糊涂了,对不住世子爷。”   周禺夫,“不碍事不碍事,您救女心切,本世子了解。”   医馆内外围满了瞧热闹的群众。   闹哄哄的。   医馆的大夫看不下去了,“哎哎哎!你们当医馆是什么地方?菜市场吗?再吵就把你们送来的人抬走!”   这下清净了,谁也不敢开口。   大夫道,“这位姑娘和病人家人留下,其余闲杂人等都出去。”   绣春留下了。   周禺夫往里探了两眼带着人出去了,瞧热闹的也被撵了出去。宝爹站着没动,见那肇事的小子竟也没挪动脚步。宝爹瞪他,何曜这才想起来自己眼下已经不是宝塔的夫君,更算不得亲人。想说些什么掀了掀嘴皮子也没说出来。如果他说自己是宝塔前世的夫婿,定会被眼前的老丈人当成疯子打出去。   何曜不情愿地掀帘子出去,甫一出来,冷风一吹,狠狠地打了个哆嗦。浑身湿了个透,这时候才觉得冷。他往里瞧一眼,帘子放下来了,什么都看不到。   低头去看自己的掌心,上面留下了一层淡淡的血迹,浓眉微皱:这是怎么回事?前世她只是落水,并没有伤。还有他与周禺夫的角色竟倒了个个儿。   何曜脸色沉如水,受惊于自己的猜测,“莫不是因为自己的冲动,命途被改了?”这一想法涌入脑中之后,何曜抬头便看见医馆大堂内披着狐裘的周禺夫露着一张雪白的脸,心底顿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宝塔的病情比大家伙想象中的严重,脑后的确受了撞击,落雁湖之所以被称为落雁湖是因为湖中有块嶙峋的凸石,湖水水面下降时便会露出来,雁会停在上面休息。大夫担心她脑中恐有淤血。淤血造成什么后果这个不好说,如果淤血不散,失忆痴傻什么的是非常有可能的。宝爹差点翻个白眼儿倒下去,何曜因此牵肠挂肚、惴惴不安。淤血的问题还没弄清楚,宝塔一连两三天都是高烧不退,再烧可就要烧傻了。   这三天,宝爹对何曜的怒气也发不出来了。一个人对着的宝塔的时候便老泪纵横,一把年纪了,很是可怜。周禺夫无所谓,反正他以前与这美人又不认识。这三日他来的很勤,堂堂世子入他寒舍,又是劝慰又是帮忙寻医问药,再加上又是宝塔的救命恩人,宝爹对他礼遇有加、好感倍增。   何曜却慌了,因为他门都进不去,只能干着急。上辈子根本没这些曲折。   他重生一回,可是发誓要做个好丈夫的!   可重生第一天,他不仅把宝塔推下湖,还把岳父大人得罪个彻底,偏生他不擅长说话,重生一回还是不如周禺夫舌灿若莲花。就连想要见宝塔一面也是难上加难,宝爹甚至将他告上了官府。   何曜顿觉日后追妻之艰难程度深不可测..... ☆、宝家姑娘傻了      本来嘛,这偌大的都城没什么大事,百姓们闲暇时喜好烫个小酒听听书,寻个乐呵,打发时间。这会子可不行了,消息爆炸,直接轰了全城百姓。   是什么事儿呢?   “啪!”   说书先生一拍手中惊堂木,双眼往底下那么一瞅,见客官们两眼听得发直,就等着自己往下继续说呢。待吊足了胃口,说书先生这才伸出三根手指,娓娓道来,“话说这宝家姑娘那是整整烧了三天三宿,到了第四日,可算是睁开眼儿了。诸位猜这姑娘睁眼后怎么样了?”   底下人应,“痊愈了?”   说书先生瘪嘴,连连摇手,“错了。”   惊堂木又这么啪一声,连比划带叹气,说书先生终于吐出俩字,“傻了!”   这一场落水可是宝塔一生当中的大灾难。医馆大夫曾断言她脑中有血块,日后必定有所影响。正所谓好的不灵坏的灵,宝塔爹一连多日求神佛拜祖宗,想不到等来的是闺女烧傻的事实。   宝塔清醒后多日不能识人断字,不,也不能说是不识人,最起码还能模模糊糊叫出爹来。可脑袋迟钝如榆木是不争的事实。这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似的,传的满天飞。   大家都说,都城第一美还没嫁人呢,就这么毁了,真是可惜。   本来周禺夫救了人就可以全身而退了,但架不住这世子爷风流,着迷于那宝家姑娘的颜色。是以跟着跑前跑后,其实不过就是想多亲近亲近。他身份是世子,请来的大夫那都是千金难求的。大夫说了,这姑娘的神志多半是烧傻的,后脑的创伤算是火上浇油惹得炎症并发。这病基本没得治,只能家里人多操劳操劳,好好养着吧。   宝塔爹痛得捶胸顿足,恨不能将那罪魁祸首卸成八块!   周禺夫心底直叹可惜,他还等着那姑娘对他以身相许呢,如此看来是不可能了。   送走了大夫,宝五扶住月洞门,老泪纵横,“我就这一个孩子啊,往后可怎么办啊!宝塔娘啊,为夫对不住你啊.....”   周禺夫难得做了一把好人,他拍了拍这位商户的肩头,“宝老板,事已至此还是不要太难过了。宝小姐还等着您照料呢,如今她这样,您要是再病倒了她可去依靠谁呀?”   宝五抹着眼泪,“是,世子说的在理儿。可草民心里苦啊,草民那闺女苦啊。这些日子亏得您了,非亲非故的您跟着跑前跑后受累了,草民感激不尽。”   周禺夫摸了两下鼻尖,随口打哈哈,“不打紧不打紧,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本世子相信,就算换做他人,也不会坐视不理的。”称呼从宝老板变成了宝老爹,“若是有什么难处,宝老爹您只管开口,不用客气!”   宝老爹感动之余,有所感慨,这贵门高户里出来的贵公子到底是不一样啊。   就在宝老爹对世子爷千恩万谢的时候,后面发出一声轻响。周禺夫与宝爹都听见了,齐齐转过头去,见凋零的花树后面露出一双怯生生的眼睛,原本泛着桃粉色的双颊因为大病一场变得惨白无血色。她没有梳头,长发散着,这么冷的天只穿一身雪白中单就出来了,这几日一直在下雪,随处可见厚厚的积雪。她穿着白色中单瑟瑟发抖,在积雪的掩映下愈发的瘦小伶弱,躲在树干后面怪可怜的,只见她歪了歪头,盯着宝五喃喃自语,“...爹,哭了...”   不知怎么的,她抿着唇看向周禺夫拍在宝五肩头上的手,马上一副要哭的样子,“...不要打我爹...”说完了就往树干后缩。   胆小如惊鸟。   哎哟,这小可怜的模样一下子就击中了世子爷的心脏。美人六分娇,四分弱,周禺夫内心腾然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强大的保护欲!周禺夫真想一把将这小鸟拥进怀里,哄一哄抱一抱亲一亲,那感觉一定完胜所有大家闺秀小家碧玉。   但人家爹在,周禺夫不敢。   宝爹怕吓着她,连忙擦了眼泪,张罗着带她回屋,“宝塔怎么自己出来了?还穿这么少。走,爹领你回屋,咱别冻着了。宝塔冻着了,爹要心疼的。”   宝塔躲开周禺夫的眼神,伸手替宝五擦眼睛,“爹,不哭...”   “好,爹不哭,不哭。宝塔听话,进屋啊。”   她不闹,乖乖地点头,跟着宝五进了暖烘烘的屋子。   那是人家闺房,周禺夫不好大咧咧地跟进去,虽然他挺想进去的。曹阿让小跑着过来,站身边儿伺候,见周禺夫眼睛盯着人家房门,嘴角止不住的上扬,不明所以,“世子爷,不是说这家丫头...”他指了指自己脑子,“傻了吗?您怎么好像....”   周禺夫一扇子敲在阿让头上,“你懂什么,傻的更有意思。”   曹阿让揉了揉被敲的地方,忽然咧嘴笑了,“哦~小的明白了。”   又是一扇子,“你懂个棒槌,收起你那猥琐龌龊的笑!”   周禺夫大步在前面走,曹阿让小步快跑跟上,“爷,奴才打听清楚了,闹事的那小子不是旁人,居然是近期返都的威武大将军之子何曜。”   周禺夫闻言皱了皱眉,脚步不停,“何曜?”   “正是。世子爷,您以前与他见过面?有疙瘩?”   “他们一家子常年待在鸟不拉屎、蛮夷遍地的北关。本世子久居京城,谁能与他有什么疙瘩。”   “那就奇怪了,您说这无冤无仇地,那日在落雁湖边他干嘛骑着马冲您去呀?”   说到这里,周禺夫就想不通了,不过对于何曜这个人,打一见面他就没什么好感。眼下对何曜更没什么好感了,那日他自己看的清楚,那马就是冲着他来的,这笔账先记着。在这都城有的是见面的机会,日后慢慢讨回来不迟。至于现在,说不定他还得谢谢那个北关蛮夷呢!   何曜这几日被堵在宝家门外,眼见着周禺夫进进出出宝家,没辙。如今又有传言流出,他急得抓耳挠腮。宝爹对他没别的话,只要他一出现一定是连哄带打,直言一定会报官,叫他等着。   周禺夫前脚出了宝家,墙角处就现出了何曜的身影。何曜面呈铁色,一双星目深沉地盯着周禺夫的背影,双手握成拳。何曜没别的心思,就是想要瞧瞧宝塔怎么样了。   他们都传她傻了,传她这辈子可惜了。这些传言着实将他狠狠地打击了一番,何曜苦心自问,是不是自己的私心才害得她变成这样。从前他不信命,如今重生一回,不信也得信了。是他自己的私心改了宝塔的命,那么谁又说得清这是不是也是命中注定的。   不管如何,他一定要见一见她,确认她到底如何了。   宝家的院墙拦不住他,绕到宝塔所在住处,趁着周遭没人,何曜一个攀爬便轻轻松松翻上了墙头。这里是宝塔闺房的所在,上辈子她没嫁给他之前就住在这里,成亲前夕他还来过。想不到这辈子竟翻墙才能进。   院中有人走动,何曜一个闪身,手臂攀着墙头,身子躲到了墙外。等了一段时间,听到里面没动静了,他才咬咬牙翻身上来,甩甩负重时间过长的手臂,谨慎的跃下墙头。何曜理解宝爹不待见自己的心情,别说宝爹有怒气,就连他自己更是痛苦,可何曜忍不住。他想见见宝塔,上辈子没让她过舒心日子,这辈子一开始就想着用各种方法弥补,可自重生以来他做的好像又都是错的。   他平常话少,除了对军/事上的事务擅长以外,平时肚子里很少有弯弯绕绕。以至于出了这事儿,他也只能想出翻墙头的法子来。   何曜贴着墙根儿走,宝塔的屋子里有人。他没敢露头,生怕与宝爹打个照面。想了想,翻身便重新跃上了墙头,借着墙头上了屋顶,何曜跪趴下来,揭开一片青瓦,往里面瞧。   屋子里宝塔头上还包着药纱,身上盖着棉被,半躺在床上。贴身伺候的婆子正拿药喂她,“小姐乖,张张嘴,就喝一小口....”   望着婆子递过来的银勺,她却皱着眉头,把嘴紧紧地闭着,大概是嫌药苦。越是叫她张嘴,她越是紧闭着嘴。眼睛湿漉漉的,她也不说话,只揪紧了被子,一个劲摇头往后仰。何曜尽管有了心理准备,但当亲眼证实了她是真的傻了,心理上还是受到了大的冲击。曾经那个明媚的姑娘,两世里苦难都是因为他。   婆子好赖话说尽,宝塔索性闹起了性子,一巴掌掀翻药碗,滑身便钻进了被窝中,任婆子怎么扯拽被褥都不出来。   躲在房顶的何曜酸了鼻头,红了眼眶。见那婆子无法,收拾了药碗便出去了。   趁这机会,何曜下了屋顶。他方才在上面瞧她在被子里把自己卷成一团缩到墙角,像个受惊后没安全感的小兽,揪人心肠。   鬼使神差地,何曜伸手就要推开她的房门...   就在那一瞬间,他就听见身后传来宝爹的一声暴喝,“大胆淫/贼!光天化日之下,容不得你放肆!都给老夫围起来,抓他去见官!”   何曜一回头,好家伙,一票老少爷们从月洞门那边涌进来,团团将他围住。宝爹估计是把所有伙计都叫上了,“早就发现你鬼鬼祟祟地在外面,果然是没存好心!”   他打死也不能与老丈人动手,可也不能叫矛盾越积越大,他正了神色,俊眸乌黑,“岳...宝叔你先听晚辈说。晚辈不是不想负责....”   宝爹简直怒不可遏,这一回他算是仔仔细细地将何曜看清楚了,见这小子长得剑眉星目,面虽黑但菱角分明,瞧着也是个器宇轩昂的模样。老一辈人都说这种面相的男子都是顶天立地、敢作敢为的人物。   可宝爹现在只想提棍打人,什么顶天立地?什么敢作敢为!   “说什么说?!都还愣着干什么?给老夫上!谁抓住了,这个月工钱翻三倍!!” ☆、叩个头   第四章混合双打   眨眼功夫,何曜便遭到了一众老少爷们的包围。说实在的,何曜这么一个出身军营的汉子,还是个重生来的,那一身久经沙场的功夫只需一抬手便够这群伙计们喝一壶的。可他如今不是那个年少气盛的何曜了,历经两世,他变得沉稳很多。   所以宝家的伙计抄着棍棒把他堵在墙根的时候,他直挺挺地站在原地不动。这回他学聪明了,决计不再惹老丈人不悦,挽了袖子,露出肌肉饱满的大臂,准备好了打不还手骂不还手。   一个昂藏七尺的大小伙子,把袖子一撩,眉如剑、眸如星,双眼一瞪气场全开,任谁瞧着都不像是乖乖挨打的模样。伙计们抄紧了手中的家伙,一个个曲腿撅腚,摆出斗鸡似的架势,却始终徘徊不前。   何曜等的有些着急,一不小心职业病犯了就开始皱眉头,觉得这些些人磨磨唧唧实在不像男人。真男人就该以雷霆万钧之势用拳手说话。他一拧眉便凶神恶煞的,吓得老少爷们儿猛地推后一大步。   宝爹见这就怒了,一脚蹬在距离最近的小伙计屁股上,把那伙计踹得一个趔趄,差点扑到何曜身上去,“没用的软腿子!”   那伙计捂着屁股,一脸委屈,“老板....”   何曜的表现瞧在宝爹眼里那就是气定神闲、有恃无恐,那面相活脱脱就是在告诉他:来啊,一起上啊!   这种行为是令人发指的,是为世人所不齿的!宝爹火气上拱,握紧了手中棍,“混账东西,老夫叫你嚣张——”   宝爹手中的棍子不长,胜在粗实,这一棍子是结结实实抡出去的,谁也没想到,就连宝爹也没想到那小子不躲不闪,不偏不倚地挨了自己一棍。   “咚——”重重的一闷棍。   何曜眼睛都不带眨的,生生受了。   宝老爹的半条手臂震麻了。   众人张圆了嘴,做吃惊状。院子一时安静下来,就连宝老爹,也有些不可置信。   这一棍子抡下来不轻,何曜眼前稍微有些恍惚,缓缓地额上流下一股扎眼的血流。   宝老爹纵使再恨再怒,他也不会真的要何曜拿一条命来赔宝塔。何曜额上见了血,宝老爹慢慢的冷静下来,手上的棍子不知道什么丢在了地上,他无力地指了指门口的方向,“...还不快滚。”   血流到眉梢上,瘙痒瘙痒地,何曜忍住了不去抹蹭。有时候何曜就是个耿直的傻大兵,宝老爹不打他了,他就以为宝老爹是要原谅他了。   何曜仿佛看到了希望,忍不住回头往宝塔的窗口看一眼,冷不丁的发现了一个晃动的小脑袋从开启的窗缝里露出来。原来这小家伙是在偷着瞧热闹,何曜唇角忽的微微上扬。   里面的人察觉了,立马关紧窗缝,把自己藏起来。   这回,宝老爹赶何曜走,何曜都不走了。   只见他扬手撩起袍裾,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挂着血珠的眉骨隐隐飞扬起来。竟面带喜悦了!   宝老爹一时间被他惊着,往后退了一大步,他不明白这小子撒什么癔症,“浑小子,你装什么疯癫?还不赶紧滚出去!再不走,别怪老夫拿你去见官!”   更叫人吃惊的还在后头呢,还不等宝老爹骂完,何曜就对着老爹叩了一个响头。   宝老爹目瞪口呆。   在场的老少爷们目瞪口呆。   宝老爹怒,“你这是干什么?”   上辈子来宝家提亲是他祖母提议和做主的。那时候他救了宝塔,宝塔对她心存感激,他爹领着她上门谢恩,没想到她这娇俏的模样和温和的性子竟入了何曜祖母的眼。从那以后祖母便时常打发何曜给宝塔送些从北关带回来的稀罕物。   宝家也是个有礼的,宝塔便来回礼。等她回家的时候,自然是由何曜亲自送回去,这一来二去的,何曜自己慢慢藏了些心思。奈何这种事情上他嘴拙,有时见她与相熟的男子答一两句话,他便憋闷烦躁的很。   唯有去武场,打上个把时辰的木桩,这才好受些。   时间一长,他也不知怎的,祖母就替他提亲去了。   何曜抹一把碍事的血串,一会儿的功夫,何曜决定这回亲事自己来求。当下就给宝老爹磕了第二个头,诚恳说道,“宝叔,晚辈名何曜,家父何耿忠。晚辈自幼随父长于北关,不日前才陪祖母返回都城,途中马受惊不慎误伤宝塔,内心百般自责,万分愧疚。令宝塔受害至此,是晚辈的错,晚辈不会推卸责任,为了尽最大的努力弥补宝塔,晚辈决定迎娶宝塔为妻,生生世世真心待她!只要晚辈一日活着,便不让她受半分委屈。”又是一个响头,“请岳父大人准许!”   谁说何曜不会说话的,八字还没一撇呢,岳父都喊上了。   这一声岳父,这一通求亲,宝爹气险些站不住,眼前阵阵发晕,指着他一连说了好几个你,“...混账小子害完了我家闺女,还想占便宜!你休想!大将军的儿子了不起啊?我我我...”   宝爹推开身边人,转着圈找自己方才的棍子,“..你也不用说什么活着死了的,今日老夫就打死你,省得你祸害人!”   何曜直起了身子,他想了想自己说的话,明明没什么错处啊!   原先不知道这小子的身份大家还敢上手打,尼玛,现在清楚了原来他是近期返回都城的大将军的儿子,众人还不赶紧上手拦着?   “哎,哎,老板....”一堆伙计连忙拦住怒火攻心的宝爹,“三思,三思啊老板....”民打官这是要蹲大牢的。   宝爹举着棍子在众人阻拦中艰难前进一步,“你们起开!别拦我,气死我了他,他还要求亲他,这龌龊小子简直令人发指!都别拦着!”   “老板...不能打啊....”众人再辛苦地推回去一步。   何曜站在原地,他不明白自己哪里又龌龊了。莫名其妙地看着方才还要围攻他的伙计们,奇怪他们怎么又反过来帮自己了。   伙计们与宝爹拉锯似的,一来一回,一来一回....乐此不疲。   窗口忽然传来一声“噗嗤”的笑。   何曜猛然回头。   宝塔不知道什么打开了窗子,看着推拒中的她爹和众人,以一种很神奇的表情看热闹的双方。她大约是觉得好玩,吭哧吭哧地笑个不停...   宝爹忽然安静了下来,一把年纪了竟呆呆地回头。宝塔从落水那天到现在已经有一段时间,躲着不肯见人、也不爱说话,已经成了常态,从来没笑过。   眼下竟然在笑....   宝爹老泪纵横,“塔塔.....”   何曜不错眼地看她,喉咙滚了几滚,那一声宝塔始终没叫出来。   伙计们也是自她受伤后头回见她,眼神中掩饰不住的好奇与探究。   这种万众瞩目的情景...宝塔忽然收了笑,怯怯地看了一圈,慢慢抬手自己捂住了嘴。只留一双好看的杏眼在外,见众人一动不动的盯着她,她以为自己冒犯了他们,露在外面的眼睛不安地眨巴了两下,缓缓矮下身去,渐渐地蹲在窗口下。那半开的窗口,还能看见她企图藏起来的半个黑溜溜的脑袋。   何曜一个刚硬的爷们瞧了都心头泛酸,更别说上了年纪的宝爹。   院子里不闹了,宝爹将手中的棍子放下来。好像身子也顿时塌了半截,他压低了声音推搡众人,“走走走,都走!”   何曜站着不肯动,他眼睛黏在那半个脑袋上,忽然见宝塔悄悄探头,只是那双大眼一对上他的目光,忽的又蹲下去躲起来了。   一不留神,何曜被宝爹推了了趔趄,“还不滚!”   何曜一步三回头地往外走,末了还是不肯罢休地劝宝爹,“宝叔,晚辈的话您考虑考虑。晚辈真的会对宝塔好...”   宝爹一把将他推出门去,“谁是你宝叔!?”   “嘭——”   大门被重重合上。   何曜靠在宝家的看门石狮上,抹了一把脸,额上的血干了,干巴巴地贴在皮肤上。他倒不是觉得挫败,只是方才宝塔那一眼望进了他的心里,叫他觉得惶恐。   那干净眼神里有好奇、陌生、疏离还有怯意,这不是他所熟悉的宝塔,他的妻子从来不会这么陌生地看他。重生这么长时间以来,这是何曜第一次觉得她距离他有种不知距离的遥远。   何曜仰头靠在石狮上,寒风中眼望青天,原本滚烫胸膛里流淌着一股寒凉。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这种心情,尤其是想到周禺夫自由进出宝家时,更觉胸中万般情绪无组织无纪律的横冲直撞。   宝家大门关了,何曜在门口靠了一会儿才起身离开。他走到一口井边,放了辘轳打上来一桶井水,大冷的天,竟将水桶两手举起来,哗啦啦....兜头淋了个痛快!   “呼.....”   何曜长舒一口气,丢了水桶,往家走去。   何耿忠镇守北关,没有皇帝的诏令他不能擅自离职。何曜这回回来,其实陪着祖母回来的,老人年纪大了就想家,在北关那苦寒之地待不住。   只不过这辈子他先一步策马回都,就是为了隔开周禺夫与宝塔的相识。   没想到却是弄巧成拙。   待何曜魂不守舍地回将军府,远远地便瞧见家门口甚是热闹,排满了车马辎重,有位满头白发的老夫人被丫头从车舆上小心翼翼地搀扶下来。   何曜眼前一亮,喜上眉梢,祖母到家了! ☆、坏人      何曜的祖母晚了这么些日子总算是到家了。何曜祖母一回到家宫里便接了消息,那圣旨飞速地传到了将军府。无非是一些溢美褒奖之词,但老人家听了高兴。   何曜加快脚步,跨进了自家大门槛,兴高采烈喊一声,“祖母!”   何祖母已经八十岁高龄,能活到这个年纪已经是了不得了,大家伙称呼她老寿星。这老寿星在北关的时候任性,一过了八十大寿便非要说自己没几年活头了,就要回都城养老。这么大年纪的人了,何耿忠不放心她千里迢迢地回都,可又拗不过老母,是以这才差儿子何曜随祖母回都。   何曜这一声叫嚷,何祖母拄着拐杖慢悠悠转过身来,老太太虽没几颗牙,但张嘴便中气十足,训起人来毫不含糊,字字清晰,“闯祸精,还不跪下!”   何曜一怔,只得灰头土脸地屈膝跪在了原地,“孙儿莽撞,给祖母丢脸了。”   老太太拄着拐杖挪步过去,到了他跟前拿拐杖杵杵何曜眼前的地面,然后围着身板挺直的何曜转圈,这是她训孙子时独特的癖好。   祖母哼了一声问,“小孙子,说说你给祖母丢什么脸了?”   何曜认命地低低头,上辈子他祖母最喜欢叫他小孙子,重生一回依旧小孙子小孙子的叫。   “孙儿不该闹市纵马,害了他人性命....”何曜身前的地面上磕个头,“害那姑娘受伤,是孙儿的错,孙儿有心弥补,却苦于无法。还请祖母给支个招?”   何老太太听了老神在在的闭上眼,过后再弯腰问孙子,“....听说人傻了?”   何曜还是不喜欢把“傻子”这个词扣在宝塔头上,他回到,“祖母,她不是傻,是病了。”   老太太拄着拐杖直了直发酸的腰身,自己嘀咕,“病了呀....老身怎么听说是傻了呢?”冷不丁的一拐杖敲在何曜身上,“你这个小祸头子!打小就不叫人省心,欺负欺负男娃娃就算了,女娃娃你也打。你爷爷你爹从不做欺辱百姓之事,就你有难耐!去祠堂跪着,把家训抄上两百遍,不抄完不许睡觉不许吃饭!”   .....何曜心底吐口闷气,给祖母磕了个头,“是祖母,孙儿这就去了。”   老太太瞧他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满是皱纹的脸上忍不住露出愉悦的笑来,“这个小子,额上的伤八成是叫人家爹娘给打的....”老太太身边的伺候是名四十岁上下的妇人,生的白白净净,一副知书达理的模样,她搀着老太太往正堂里走。   何老太太腿脚不太灵便,走的慢,她一边走一边与身边的妇人搭话,“那个...元春啊,赶明儿,你备上些个礼品,咱们呀去瞧瞧那丫头。曜儿这小子没轻没重的,也不知把人伤成什么模样了,咱们呀该赔礼赔礼、该致歉致歉,不能叫人家觉得咱们何家仗势欺人....”   元春应了,“奴婢一会子就去。只是您还是多休息休息,别去了吧。”   老太太不依,“那哪成?去,必须去。”   一顿不吃饿不死,何曜跪趴在何家祖宗的遗像前,大笔蘸墨,运笔如飞。那祖宗留下的家训被他写的龙飞凤舞,是个人都认不出他写的是什么。   直到入夜,老太太屋里熄了灯,元春才端着饭菜并一盘薏仁糕饼去了祠堂。   进去便瞧见祠堂里铺了满地的鬼画符,元春叹口气,将饭食放在何曜眼前,“公子先吃饭吧,老太太把你罚跪这回事忘脑后了,这会儿已经入睡了。公子先吃些,吃完了再抄。”   “谢谢春姨。”何曜扔了笔便吃,今日他又是翻墙又是挨打的,加上正是不知饱的年纪,胃里早就空空了。   元春笑笑,“那公子慢慢吃,吃完了放着,春姨来收拾。”   何曜不怎么爱吃薏仁糕饼,在他眼里这些都是女孩家爱吃的东西,比如宝塔,她就爱吃这些甜腻腻的东西。那薏仁糕饼用油纸裹着,圆圆的体态,一个个整齐的码在盘子里。   何曜一屁股坐在地上,将薏仁糕饼拿在手里,瞧着瞧着便被勾出了回忆。上辈子成亲不久,他头一回光明正大地牵宝塔的手,一对小夫妻手牵手逛集市的时候,她还央着他给买这东西来吃。   已是半夜,何曜就这么坐在地上睡着了。元春来收拾碗碟的时候,正瞧见他怀里半揣了个薏仁糕饼,歪头呼呼大睡。   何老太太说要去宝家赔礼道歉,那真是行动派。一早用过早饭后,叫人备齐了车舆、带上礼品、带上孙子,便去了宝家。   何曜原本想的是趁着这回赔礼道歉,好好跟宝塔说上一回话,最起码要叫她认识自己。   何老太太年纪八十,又是忠臣良将家眷,按照年纪宝爹也得喊这老太太一声大娘。   宝爹就是再有怒气,也不好将老太太打出去。更何况人家是诚心诚意来赔礼的。宝爹只好不情不愿地将人引进家门,入了花厅。   可没想到,还不等何曜随着祖母、宝爹进花厅,眼前看到的一幕,叫他眉心大皱、光火暗涌。   因为宝塔在,周禺夫也在。   而且他俩伏在小方桌上,两人对头玩儿。   周禺夫拿着一根攒珠发簪,珠是好珠,簪身也是金的。他笑嘻嘻把发簪握在手里,“阿塔猜猜看,这发簪是送给谁的?”   宝塔睁着明亮的大眼,眨巴两下,没说话。   何曜鼻腔里重重地哼气,“小白脸,卑鄙。”   周禺夫在宝塔眼前摊开手,“阿塔觉得漂亮吗?喜欢吗?送给阿塔好不好?”   宝塔下巴抵在手背上,好像兴趣不大。周禺夫摸摸鼻尖,笑得卖力,“来,周哥哥给你带上。”   周哥哥?   何曜漆黑的眼睛里阴云密布。   宝塔虽然对攒珠金簪的兴趣不大,但也乖乖地点头,甚至还往前伸了下脑袋,允许周禺夫给她带上。她头上的药纱已经拆了,头发长长的一顺到腰际。眼下不吵不闹,像只乖巧的玳瑁一样任周禺夫往上戴发簪。   周禺夫站起身,微微探过身子去,“来...阿塔戴上一定非常漂亮。”   “小人。乘人之危!”何曜站在门口看得一脸不爽,碍于宝爹在他不好发作。   厅里的人浑然不知厅外站了一干人。   只是宝塔注意力不集中,眼睛转啊转啊的,咦?一下子就看到了门外的这么多人。大家看她,她也好奇地看大家。   何曜想与她说话,却见她精力总被周禺夫扰去。忽然想起来,自己身上好像还揣着枚薏仁糕饼,真是喜讯。前世里宝塔可不就喜欢吃这东西吗?他连忙伸手摸摸,糕饼还在!   身边宝塔爹悄声叹气,“老夫人,您也瞧见了,草民这孩子.....唉.....”   老太太没做声。   倒是何曜,掏出怀里的那枚薏仁糕饼之后,趁着宝塔投过来目光,赶紧拿着吃食在自己眼前晃了两圈。这下足够吸引她注意力了。   这还不止,何曜见她好奇地微微直起身子,连忙将裹着糕饼的油纸扒开一半,露出里面香酥可口的饼身。   果然,这姑娘的眼睛忽的亮了。何曜手换了换位置,宝塔的眼睛就跟着跑。以前好生生的,吃东西总要估计形象的。这回傻了反倒轻省了,她直接吧唧嘴。   周禺夫因为她头乱动,发簪总是戴不好,他还要重新插。这一啰嗦,便挡了宝塔追随吃食的目光,她不高兴了,脑袋左右摇晃,急了便伸手推他,“我要糕糕.....”   周禺夫扭头,“糕糕?”   宝塔点头,眼巴巴地看着厅外的何曜。   这回不光是宝塔看着他,所有人都扭头看他。何曜动作利索,众人看向他的时候那薏仁糕饼早就被他扔了,何曜对不解的宝爹耿直道,“大概是宝塔觉得晚辈比较高吧。”   宝爹打量他身形,这小子的确人高马大的。可他还是觉得方才宝塔忽然不安分是有猫腻的。   老太太却高兴的大笑,“丫头要高高,宝先生啊,你家丫头眼光真不错!老身这小孙子,最是正直仁义,这往后啊,娶个媳妇保准放在手心上疼。模样也不差,”说话间伸手往何曜胸前使劲拍了两下,“相貌堂堂的!”   老太太忽然很满意自己的孙子。   宝爹笑不出来,他对这小子没好感。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带老夫人入了厅内。   一通介绍,世子爷也入了座,“呵呵,原来是何老夫人,禺夫失敬失敬....”   “噢哟,原来是崇阳侯家的孩子呀,上回见你还是个垫着尿布的小毛孩呢,一眨眼长这么高了哟.....”   周禺夫摸摸鼻子,干笑。   大家坐一起说些什么不痛不痒的话,宝爹显然没什么招待的热情,他只是奇怪这老夫人怎么就不懂看眼色呢?怎么就不走呢?   一抬头,宝爹便发现那何家小子直勾勾地看着自家姑娘。   宝塔不明白媳妇是什么。但是她很伤心,觉得那个高个儿黑脸的少年有点坏,她跟他要糕饼,他甩手就把糕饼扔墙外去了。   这人宁愿把东西扔了也不给她吃。宝塔有些委屈,她低下头,摸了摸眼睛,“坏人。”    ☆、这里痛痛   六章非要搞点事情出来   打心底觉得那个黑脸高个儿是坏人,宝塔便低头摆弄自己的手指不去看他。不过那个人好像总是在看她,宝塔悄悄抬眼,正好撞上何曜的目光。她不自在地捏捏手指头,转头去看爹,见爹爹正与那个老夫人说话,她再看看好脾气的周哥哥,见他也正对老夫人呵呵笑呢。   没有人理自己....   宝塔的目光又转回来,不敢去看那个莫名其妙的黑脸少年,她把头低下去,只露了个头顶给何曜。   何曜也正奇怪,她好像忽然就不高兴了。大掌在衣裳上摩挲了两下,想过去与她说说话。一想到要与日思夜想的人说上话了,何曜就开始紧张了:可是应该说什么呢?   在校练场上他说话从来都是铿锵有力,但面对宝塔,不管是重生前还是重生后,他总是不得其法,明明满肚子的心潮澎湃,可就是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该怎么说。如果她还是那个已经嫁给他的宝塔,他还是可以与她低头认错,拥在怀里抱一抱的。   可眼下不是啊,宝塔根本不认识他,宝爹还不喜他。   何曜捏紧了拳头,恼自己嘴笨。   厅里传出老太太的笑声。   宝塔捏了捏自己的后脖颈,秀气的眉头小心翼翼的皱起来:脖子好酸啊....   何曜瞧见了,喜上眉梢,他觉得自己可以过去问问她是不是不舒服。可他还没来得及动,宝塔却先站起来了。她揉着后颈,抬眼瞧瞧爹,见爹还忙着说话呢。她也不添乱,低着头,把何曜投过来的目光挡在头皮外,自己往外走。   哪想到,她低着头走路,注意力不集中,一不留神就踢到了圈椅,身体没定住,跟着圈椅三歪两歪,晃晃悠悠要看着就要倒地。   何曜一直注意着她呢,立时行动如疾风,一把便将即将摔倒的宝塔拉住了。   老太太心里惊呼了一声:噢哟!   宝塔一下子撞上何曜的胸膛,鼻子立马就酸了。何曜呢,没想到话没说上,直接接触到人了,胸口被她不轻不重地碰一下,心里顿时便小鹿乱撞了。   他手脚僵硬的圈着失而复得的小夫人,放低了声音询问,“你...你没事吧?”   这姑娘八成是撞得狠了,单手揉着鼻子,两眼泪汪汪的,轻声叫了声,“...疼。”小绵羊似的声音只钻进了何曜的耳中。   何曜紧张地伸手抬她下巴,“给夫..我瞧瞧。”   宝塔倒是指指自己的鼻子给他看,“这里,这里痛痛.....”   事情发生的太快,宝爹和周禺夫这才反应过来,宝爹一见那小子朝宝塔伸手便吼,“住手!你干什么呢!”说着就要过去把自己家孩子拉过来,何老太太却拍拍他的胳膊,“别急别急,我家小子在呢,丫头没摔着。放心放心....”自然而然地又把宝爹拉坐下说话了。   老太太笑呵呵地,宝爹有气撒不出,只得叫自己的孩子,“宝塔!回屋去!”   宝爹这一大声,把她吼得愣愣的。   宝塔呆呆的看了一眼宝爹,宝爹从来没大声吼过她,她以为自己做错事了,那眼泪说来就来,满满的两个大泪包堆在眼眶里,却又不敢叫它们掉下来。宝塔不明白,捏着衣角,站在原地,嘴唇嗫嚅,很是可怜。   周禺夫也是一愣,随即幸灾乐祸地向何曜挑眉:看吧,都是你害的。   何曜忽略他,不过这回何曜不满意老丈人了。她摔倒又不是她的错,吼她做什么?当下便要顶回去。可何曜是老太太一手拉拔大的,他抬抬屁/股,老太太便知道他要拉什么屎。   还没等他张嘴,便被老太太一眼剜了回来。   宝爹也是一时情急,这会儿也后悔了:吼她做什么呀?她现在什么都不懂。   想哄哄闺女吧,可却发现厅里形成了奇怪的组合。他自己与老太太高坐,宝塔却与那何家小子站在厅中,那小子人高马大的护在宝塔身边。这这...愣像是小两口拜家长啊。   宝爹这下就拉了脸了,“宝塔回房去。刘妈,送小姐回房。”   瞧见何曜那吃瘪的模样,周禺夫就觉得好笑,该你小子的。周禺夫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不能笑不能笑,他揉了两下脸,端起茶来喝。遮挡一下抑制不住的笑。   宝塔虽傻,可气性这会儿上来了。抹着眼泪,扭头就走,刘妈要搀她,她也不让。不吵不闹跑的奇快。   老太太瞧了,连忙打发何曜去,“曜儿,快去瞧着些,别叫丫头磕了碰了的。”   何曜拔腿就追,真想谢谢他祖母。   周禺夫这会儿可是看出点门道了:怎么着,这老妇莫不是要撮合自己孙子和这傻女?   周禺夫觉得自己开了眼界了,这真是亲祖母吗?   宝爹见何曜追出去了,大叹一口气,这叫什么事儿啊!!   索性他也不装那有礼节的了,直接站起来,“何老太太,您也瞧见了。您是将门望族,想来也是讲理的人,您说说您孙子这办的是人事吗?”   周禺夫还是懂礼节的,何家老夫人在这里,他一个小辈不好匆匆走了,他说话说的嘴皮子发干,奈何这老夫人说个没完,只好在这儿坐着。   他默默摇头:那指定不是人干的事。   宝爹又说,“我们宝家顶好的一个孩子,原本一堆媒婆上门提亲,踏破了门槛。可眼下呢?都没影了!这官府呢,草民也不去告了,告也没用。算是她的命不好吧。但草民只有一个要求,请贵公子不要再三番五次的纠缠了!我们这等小门寒户,承受不起!”   这话算是郑重划开界限了。   何老夫人也正了脸色,“宝先生说的是,这确是我们何家的错,您要打要骂、要赔偿都不为过。怪只怪老身年纪大了脚程慢,若是与他一道回来的也不至于出这事。总归都是老何家的责任。昨夜何曜跪了一宿祠堂,向祖宗认罪。可是,这事出也出了,已然成事实。老身瞧着曜儿挺内疚的,对令爱也有些上心。您要是不嫌弃他一介武夫...”说着老太太便站了起来,“老身就向您提个亲。何家一门忠烈,从不做那些眼皮子浅显之事。宝先生只管放心,丫头过了门,保准自家闺女一样疼,上疏皇上请封个诰命夫人也是行的。您看怎么样?”   周禺夫一口水被老太太的话呛了满鼻子,“咳咳咳......”   宝爹更是目瞪口呆!   这祖孙俩怎么的一个德行?张口便要提亲!感情自己家闺女是没人要了吗?!谁家见过这样赔礼道歉的?   施舍还是怎么的?凭什么呀?你们愿意娶,我们还瞧不上呢!将军将军的说着好听,指不定哪天一打仗就丢了性命。   宝爹果断回绝,“不成!”   周禺夫在一边咳个不停,脸色涨的通红:这老妇真是应了那句话,人老奸马老滑兔子老了鹰难抓。这招既能赚个好口碑,何家还能白得个漂亮媳妇。   两下里就这么僵着。   “咳咳,宝老爹、老太太,要不这么着吧,您二老都先冷静冷静,宝塔与何兄都还小,万事不着急,说不定宝塔过不久便好了呢。呵呵....宝爹您说是不是?”   宝爹顺了顺气,“....世子说的在理。老夫人还是请回吧。”   老太太以前是丈夫宠着,现在是儿子和孙子顺着,什么时候被小辈打着太极耍心眼儿过了?当下便不乐意周禺夫了,“禺夫啊,听说你十五便有了通房,如今儿子都该有了吧?我曜儿今年十七,可是连个伺候丫鬟都没呢。他还小呢?哪里小?”   世子爷一时被老太太堵了个脸红脖子粗,要知道他最近可是在宝爹眼前狂刷好感呢,“晚辈那是家里做主的。”   “我孙子眼下也是家里做主的。”   老太太哼一声,扶着元春便要离开。   等老太太颤巍巍地蹬上了车舆,宝爹抹一把额头汗,“可算要走了,真够难缠的....”   车舆动起来,周禺夫拍拍宝爹,   宝爹回头,“怎么了?”   周禺夫往院子里一指,“那瘟神还在呢。”   宝爹顿悟,赶忙回去赶人,“要了命了!”   曹阿让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世子爷,那老夫人来干什么的?”   周禺夫排开折扇,手上轻摇,他裹着狐裘,下巴处一圈雪白的绒毛扰动,一时间风度翩翩。他扬着眉,颇有些眉飞色舞的倾向,悄声与曹阿让说,“何家小子貌似看上傻女了,这老妇今儿是来提亲的。本世子高兴啊....”   曹阿让张了张嘴,“啊?您高兴什么?您不是也瞧上她了吗?难不成您喜欢两男争一女?”   “啪!”周禺夫一扇子敲在了曹阿让不开窍的脑门上,“本世子那叫新鲜!懂吗?什么瞧上!”   曹阿让摸摸头,愁眉苦脸,“小的还是不明白您高兴什么。”   “笨。还记得他纵马害本世子吗?要不是傻女冲出来,保不准现在傻的就是你家世子我!”   曹阿让点头,“啊。”   周禺夫勾唇笑,“本世子不像他,粗鲁莽夫,只知道动拳脚。咱们斯文人可不一样,本世子只需对傻女笑一笑,勾勾手指,便能搅得他睡不着觉。到时候叫他对傻女求而不得,岂不是更大快人心?”   曹阿让竖大拇指,“世子爷高!这才是最佳报复。”   周禺夫满意了,收起折扇,“走!桐花居,柳姑娘还在等本世子呢。”    ☆、你大我小      宝五虽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但他的珠宝铺子经营得当,也算得上是普通百姓里面的富户了。是以宅院虽不奢华但也胜在五脏俱全,宝塔自小喜欢水里游的小东西。所以宝爹便找工匠在自家后院凿了个小池塘,里面养着红鲤、花鲤、小金鱼,旁边建了个小凉亭,夏天的时候池塘里还有睡莲绽放。   是宝塔最喜欢去的地方。   生病前生病后,喜好还是没有变。她这会儿虽想不明白很多事情,但心情不好了,还会跑到池塘边上来。不过宝爹被她吓出心理阴影来了,只要她来水边那必定要有婆子跟着。   才被爹爹莫名其妙吼了的宝塔心情相当沮丧,她低头耷脑地进了小凉亭。趴在亭柱上,往下面的小池塘里看。寒风吹来,钻进衣缝里,冻得她缩缩脖子。天这么冷,池塘里的鱼都找角落趴在一起,动都不爱动。   宝塔有些失落,她蹲下去捡了个小小的石子儿,“嘟——”一下丢进了池塘里,然后趴着身子去看鱼的反应,可那堆冻得瑟瑟发抖的傻鱼并没有反应。   她鼓着两腮垂下头去,好难过,被爹爹骂了。   刘妈在一旁看着她,何曜只能站在亭外。   “...宝塔?”   宝塔抬眼睛看他一眼,便又蔫蔫地垂下头。他把糕饼扔了也不给她吃,可是刚刚他又帮了她。她已经分不清这个人是好人还是坏人了。   十五岁的傻姑娘好纠结,眉头打了个结。她想问问周哥哥,可伸脖子往来处瞧瞧,周哥哥没来。   何曜有些奇怪,她往自己身后看什么。转头去看,身后什么也没有啊。   宝塔出来没披披风,隆冬的风很冷,何曜看到她嘴唇泛青,想来是她太冷了。这伺候的婆子也是听话,东家说让她看着她还真站在边上看着。   何曜解下自己的大氅,进亭子里去,“大娘你看她嘴唇都冻青了,你不管吗?”   刘妈有些为难,“可小姐她赖在这里不走呀。”   何曜作势要给宝塔披上,“那也该拿件厚棉衣过来给她穿。冻病了咋办?”   刘妈一想也是,“那公子你帮我看会儿小姐,我回去取了衣裳就来。”   何曜巴不得她快点离开,“最好找件厚实的来。”   “哎哎。”   婆子走了,何曜总算给自己争取了点时间,重生回来这么多日子了,他连一句像样的话都没有跟她说过,想想就替自己心酸。   宝塔蹲在地上,仰着脸看他。原本两颊红扑扑的,稍显圆润,这下因为生病,她瘦了不少。这会儿仰脖儿瞧他,不光两颊瘦了,就连眼睛都显大了。   见她懵懵懂懂地盯着自己,何曜叹口气,“....都是为夫害的。”   宝塔眨了下眼,见他拿了自己的衣裳过来给她穿,她执拗地推开,很认真的告诉他,“....宝塔是女孩子。”女孩子应该穿女孩子的衣裳,男孩子应该穿男孩子的衣裳,不能穿错了。   何曜顿了下,伸手挠头。平日里自己练兵习武,确实总是弄一身汗味,何曜有些不好意思。但他保证自己是个勤洗澡爱干净的男人,他低头闻闻自己的大氅,上面什么味都没有,干干净净。何曜放了心,换换位置站,替她挡挡风,不自觉得声音就变温柔了,“那宝塔冷不冷?”   宝塔蹲在地上,她的确冷,手也冷、脚也冷、脖子也冷,她都要缩成一团了。听到他这么问,宝塔点了下头,“有点冷。”说着还给自己呵了呵手。   何曜也蹲下来,跟她靠在一起打商量,“这件衣裳很暖和,穿着它在北关都不觉得冷。要不,你穿上试试?”   宝塔不知道北关是什么,往后挪着身子,摇头,“宝塔是女孩子,不穿男孩子的衣裳。”   何曜恍然大悟,原来她是这个意思。   又是一阵寒风,激得两个人打了个哆嗦。   这披风嘛,又不是衣裳。何曜蹲着往前挪两步,“那不穿,披着吧。”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抻胳膊就给她披上了,兜帽往她头上一扣,顿时不见宝塔的脸了。   见她没反抗,何曜冷硬的脸上添了些许暖意,“怎么样?没骗你吧,是不是很暖。”   她在里面动了动,好奇这衣裳居然是带热气的,好暖和。帽兜又大又深,宝塔脑袋陷在里面了,拱了几下才露出眼睛来。   何曜咧嘴乐了,蹲在地上问她,“暖和不?”   宝塔现在不纠结了,她觉得他是好人。因为他把自己的衣裳借给自己了,她有些不好意思,“你冷吗?”   何曜本来想很男人地说一句:不冷!   可话到嘴边,却转了个弯儿,“...有点冷,不过不要紧。”   宝塔虽傻,可她分得清好赖啊。自己揪着大氅的一边给他,“咱们一起披着吧,这样就不冷了。”   何曜太感动了,她还是像以前那么体贴人。想起来上辈子自己把她撂在一边将近两年,他懊悔的肠子都青了。明明喜欢她,却还是让她日子难过了。   宝塔撑着一边大氅等他进去,可这大个子却奇怪的盯着她。她等了好久,撑大氅的那只手都酸了,“你不进来么?”   她虽然在关心他,但是眼神干净透亮,没有以前面对他时候的羞涩。何曜清楚,是因为自己对她表达了善意,所以这只是她单纯的回报而已。不存在男女之情,何曜虽情感没那么细腻也不善表达,可这时候难免有些难过。   她什么都不知道,但自己却什么都记得。   何曜虽是大老粗,但好在光明磊落。他压着宝塔的手腕,把她的手塞进大氅里,替她系上带子,“我是男人,男人不怕冷,你们小姑娘才要保暖。”   宝塔好奇的看看他在自己眼前打活结的大手,再把自己的手伸出来看看,把两只手做个对比,“你的好大,我的好小....”   俩人怎么说也是成过亲、洞过房的,这个大小的问题....   何曜很不好意思地想歪了。他不自在地咳嗽了下,“男人天生骨架大。那个....我叫何曜,你以后叫我阿曜吧。”   对自己的妻子介绍自己,真是怪得不能再怪的事。   她歪头学着叫了声,“阿...曜....?”   起码这是个好的开头,何曜“嗯”了声,“你喜欢鱼,等天暖和了我送你一对大黑鲶鱼好不好?那种鱼个头大,你可以逗着玩,玩够了还可以炖汤来吃。”   现在的宝塔没见过大黑鲶鱼什么样,不过一听他说“又大又黑”,觉得一定是种很威风的鱼,高兴地连连点头,“好呀好呀。”   还没等何曜开心一下,便听见她开心的说,“要给爹爹看,还要给周哥哥看。”   何曜心想给你爹看就算了,那渔夫看什么看。   还不等他表达不满,身后传来一声怒喊,“臭小子离宝塔远点!”   宝爹气冲冲的,他就知道这小子不安好心,趁自己无暇顾及他的时候悄悄跑来后院了!再一看宝塔身上可不就是披着何曜的大氅吗?宝爹差点没被自己的想象掘倒了。   “刘妈!刘妈?”   刘妈不见踪影,宝爹抄起一旁的扁担就打人,“你对她干什么了?她怎么穿着你的衣裳?”   何曜又不傻,现在不跑还等着挨揍吗?左右宝塔已经认识他,他在她眼里已经有存在感了,何曜连蹦带跳,“宝叔你误会了....宝塔冷,我才给她披上的....”   宝爹充耳不闻,拿着扁担对何曜穷追不舍,“我打死你我...叫你坏,叫你不干人事,叫你哄骗女孩子....”   何曜觉得自己真是冤枉。   宝塔在凉亭里站着,她本来不想理爹爹的,可是爹爹在打人,“...爹,我没穿阿曜衣裳....”   宝爹一听这还得了?才一会儿的功夫,闺女已经学会撒谎护着他了,连名字都知道了,还叫得那么亲。那大氅明明白白地就裹在她身上呢。   “混小子!以后不准你再进宝家的门!”   这边宝家闹哄哄,周禺夫春风满面地推开了桐花居的门,“钦钦姑娘....”   曹阿让跟在身后忽然灵机一动,“世子爷,这柳姑娘为了与您幽会都住在桐花居了,不若您也将那傻姑娘怂恿出来,单独相处。这不比在那老头眼皮子底下自在的多?”   周禺夫略作思考,“本世子发现你小子有时候脑袋还挺灵光嘛。”   曹阿让,“嘿嘿嘿.....”   这时候扶风弱柳的柳钦钦这时从楼上款款走下来,娇容纤腰,面含矜笑,我见犹怜,缓缓福礼,“钦钦见过世子爷~”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的心境,真想开个虐文,虐身又虐心虐的生活不能自理那种,可惜题材不能写……祝小天使们天天开心啊 ☆、零嘴      宝塔认识他了,何曜睡觉都能笑醒几回。索性大半夜的不睡了,穿了衣裳去院子里耍拳,发散发散过于旺盛的精力。   左出拳、右推掌、底盘稳扎稳打。隆冬的夜降着厚厚的白霜,万籁俱寂,何曜却在自己的庭院里练出了一身薄汗。直到累了才收手回屋,这回倒是倒头就睡了。   天一亮何曜就醒了,精神头儿格外足,罕见的眉眼飞扬,心情特别棒。何曜跳下床去穿衣,动作麻利,三两下便妥了。他虽然回了京城,但也不是整日无所事事的,前不久圣旨下来,他在宫中担了个千牛卫的职位,京都十二卫之一,伴皇帝左右保护其安全的。这会儿得赶去上值。何曜给老太太请了安,便跨上马一溜烟地不见了影子,元春追出来叫他多穿衣裳却还是晚了一步,“时辰还早呢,也不知道急个什么。”   何曜去军营的路上可以拐个弯绕道宝塔家,虽然他知道这大清早的遇见宝塔几率极小,但还是兴致勃勃地从她家门口过。瞧一眼人家的大门,何曜都觉得干什么都有劲。   路过的宝家的时候,宝家的店铺还没开。路上冷冷清清地没几个人,何曜骑着马特地放慢了速度,待过了宝家才又重新打马,奔向皇宫。   离皇宫还有段距离,乌黑骏马一路跑,经过平安街的时候,何曜忽然猛地拉住了缰绳,“吁......”   这是怎么回事呢?顺着何曜的眼光瞧去,这平安街往前几步有个宽阔的巷子,巷子里的宅院一看就是那种比较讲究的富户住的地方,用来金屋藏娇也不错。   方才他瞧见一个熟人,这大冬天打扇子的除了周禺夫那个风流鬼没旁人。   何曜驱马往前走了两步,才看清那宅院上面有方匾额,题着“桐花居”三个字。周禺夫的身影在大前方拐个弯便不见了踪影,只是宅院门口站了个早起尚未绾发的纤弱女子,一直目送他离开。   这孤男寡女、又是一大清早的从里面出来,明眼人一看便知道是怎么回事。   若放在平时,何曜绝不会去多管闲事。但这周禺夫前世今生一直对宝塔心怀不轨,上辈子还趁人之危撬了自己的墙角。多留心些没错处。   那女子许是察觉身后有人,便转过身来。娥眉淡扫,一双丹凤眼莹莹弱弱,不止嘴唇单薄就连那身量也单薄得像是一阵风能刮走似的。虽不是美的倾国倾城,但胜在纤柔有韵、我见犹怜。   何曜舒了舒剑眉,这女子他识得。上辈子隆德公主入府之后,他因为后院的事烦心不已,常与同僚结伴喝酒,难免酒桌上听人说起囤雪楼的头牌被崇阳侯世子金屋藏娇的事。后来还亲眼见过一回。   柳钦钦见这年轻男子气度不凡,那一身戎装更是耀人眼球,她见过不少达官显贵,仅观其气场便知眼前这位不是简单的人物。只是他总盯着自己看,那剑眉星目甚是阳刚,柳钦钦一时竟晕红了脸,盈盈一拜,“小女子柳钦钦。”抬眼,便是双眸剪水的波光,她轻轻一笑,“这位官爷可是有事?”   何曜收回目光,“无事。”调转马头,夹了马腹,“驾——”   何曜纵马离去的背影,英姿飒爽。   上辈子自己成了负心汉,但周禺夫左拥右抱也没好到哪里去。眼下就是个处处留情的风流种,这辈子等他与宝塔成了亲,自己走哪就把她带到哪,绝不叫他有机可乘。   周禺夫在路上掩住口鼻打了几个喷嚏。   这些日子何曜当的是白值,日落西山之前便可换岗。下值的时候天还不黑,他一直记着昨日宝塔看薏仁糕饼的眼神,这个时候贸市早就散了,何曜便先去了一趟糕饼铺子。   糕饼铺子里吃食不少,但是没有薏仁饼。何曜看了一圈,伸手捏了枚枣泥糕丢嘴里,嚼吧几下便咽了下去,他也尝不出好赖,反正都是甜腻腻的透着一股枣子味。他问老板娘,“这个东西女孩儿喜欢吃吗?”   老板娘先是一笑,“官爷,小店的枣泥糕是最受欢迎的小点,大姑娘小媳妇都爱吃。这红枣子都是奴家一颗颗亲手挑选出来的,绝对香甜。官爷可能不知道,姑娘家就应该多吃些枣子的,那样啊养身子。”   何曜头一回听说小枣子还能养身子,他想想,原来女孩子吃零嘴还要讲究个养身子。不过以前他与宝塔成亲的时候是撒了满床的花生红枣来着,他点了两下柜台,“那麻烦你称几斤枣子给我吧。”   老板娘有些没反应过来,“啊?称枣子?” 来糕饼店称枣子,还真是稀罕。要不是瞧他骏马戎装的,老板娘早就不乐意了。老板娘赔了赔笑,“官爷您说笑了不是,咱们小店是做糕饼的,不做干果生意的。”老板娘见他皱了眉,看样子是要走,老板娘连忙凑近了,“官爷是要给家里夫人买零嘴吃吧?”   这一声“夫人”叫的何曜眉头都舒展开了,他嘴角微微含了笑,“嗯。”   感情是个愣小子啊,就这身衣裳唬人。老板娘眉开眼笑,“那官爷买枣泥糕就对了,一来它好吃也好看,口味也是年轻女孩喜欢的。二来嘛,这糕饼就是枣子做成的,吃了一样对身体有益处。啊,还有这个花生糖板、板栗酥、芝□□仁团,您称些回去,保准夫人爱吃。”   宝塔以前是挺爱吃甜食的,不过他没注意她吃的都是些什么。何曜点点头,“那就都称些吧。”   老板娘脸上乐得开花,手上忙活着,“冒昧问一下官爷,尊夫人有孕不曾?小店还有酸梅子肉,酸酸甜甜,有孕的媳妇们都爱这口。”   何曜被老板娘问的红了耳根。   这老板娘殊不知眼前这位可是被老丈人严令禁止进家门的,哪来的夫人、哪来的有孕?   老板娘见他不做声,又问了下,“官爷,酸梅肉也来点?”   何曜掏出钱,“每样都称些吧。”   老板娘笑得见牙不见眼,做生意最高兴遇上这样好推销的顾客了。   何曜出糕饼铺的时候,太阳已经落下去了,在西天留下一片艳红的晚霞。何曜买的东西太多,一手拿不过来,便解了披风,将大包小包的零嘴一股脑兜进披风里,系成个小包袱背身上。一打马便往宝家的方向去了。   天色将晚,除了街两边的茶楼酒肆生意越来越好以外,很多铺子都开始关门了。宝家的铺子还敞开着做买卖。昨日宝爹说了,不准他见宝塔。   何曜也不是一根筋,大不了绕过宝爹就是。他也不干别的,就是送些零嘴给媳妇。   何曜将马拴在树干上,自己悄悄上了围墙。他发现自己这些日子干得最得心应手的事就是爬宝家的墙头,上了墙头何曜没下去,坐在墙上把身上的小包袱解下来。   宝塔不能识文断字,宝爹经过这大半月的适应也接受了。眼见着宝塔情况慢慢好起来了,便请了教书先生来家里,教她认字。宝爹就这么一个孩子,以后这点家业还要传给她,不识字、不会算账怎么行?   今日是宝塔第一天上课,先生教了十个字,她学的吃力,脑子钝钝的,往往学了四个忘两对。天都擦黑了,她还没认全,急得自己掉眼泪。眼下刘妈出去张罗晚饭了,她自己趴在桌子上点了灯,手指指着那行大字,一个一个的读。有时候中途忘记了,她就停下来想想,“这个好像念....塔?”   “啪嗒”   窗子上传来一声响,她抬头看一眼又低下去。   “啪嗒”   这回她停住了,反应比较慢,眼神有时候呆愣愣的,“....什么呀?”   “啪嗒啪嗒”   宝塔下了凳子,推开窗去看,窗外面没有人啊。冷风一不留神就往脖子里钻,冻得姑娘眯了眯眼,赶紧关窗。   何曜急了,蹲在墙头上低喊,“宝塔,是我!”   窗子又开了,宝塔循着声音去看,发现墙头上蹲了个人,是那个借给她衣裳的大个子,她不记得人家叫什么了,只眨眼说了句,“.....是你呀。”   何曜把系好的披风包袱拿起来,“你让开些,离窗口远点。”   宝塔不懂,她想起来爹爹昨日的教导:往后不许与那个人说话。不然爹爹就不高兴,一不高兴就伤心,伤心了身体就不好。   她反应过来,好像方才与他说话了。赶紧闭好了嘴。   何曜叫她往后站,免得砸着,宝塔想问他为什么,但是她答应爹了不能跟他说话,也就闭嘴憋着不问了。听话的往后挪了一步。   何曜轻轻一使劲便把那黑乎乎的包袱扔进来了,他嘱咐她,“里面都是零嘴,听说是你们女孩爱吃的。你没事的时候拿出来吃。别跟旁人说,要是吃完了还想要,我再买给你。”   有好吃的....   宝塔闭着嘴点头,眼睛弯弯的,心里想的是:我听爹爹的话了,没跟他说话。   何曜蹲在墙头上,她站在窗户里。看着看着他就挠头笑了,“快关上窗,外面冷。”   “啪”一声,那窗子关的好利落。   何曜摸摸鼻子,竟有点失落。磨蹭了好一会儿才翻身下去。    ☆、没吃饭就打嗝      宝塔扒窗缝往墙头上看,她有些不理解,大个子怎么总喜欢从那里进来。眨巴着眼睛想了想,“是因为爹爹打他么?”这么说来的话宝塔还不算傻,起码还能自己推断出一个所以然来。   眼睛使劲往窗缝里钻,见大个子刮了几下鼻梁骨又往自己这边看了几眼才走。   等何曜翻下院墙去,宝塔才好奇兮兮的将地上的披风包裹捡起来,两只手抱起来,忽的便抿嘴笑了,“好大呀....”包裹越大说明好吃的越多,宝塔两眼笑弯弯,美姑娘好开心。   宝爹虽不缺钱,但是总归是整日忙,白日里很少到宝塔的院子里来。所以,她嘴馋的时候想吃东西,但是又不知道想吃的是什么,她表达不出来,谁也就不知道。脑子里记不住以往,也是怪可怜的。   眼下的宝塔像个孩童,乐颠颠地抛弃了桌上的大字,抱着何曜投递的大包零嘴就趴床上去了。   大个子说了,不叫旁人知道。她可是非常遵守约定的,爬起来将帷帐放下来,甩了绣花鞋钻进去。三两下的功夫便将何曜系成包袱的披风解开了。   果然,里面有好多个纸包。   宝塔好奇地打开眼前的一个小包,见里面是长板状的东西,酱红色,上面有花生碎。捏一个出来,放嘴里咬一口,甜甜的、香香的、嘎嘣脆,真好吃。   宝塔吃的眉开眼笑,大个子真好。   .....   第二日吃晚饭的时候,宝爹特意从百味楼叫了一桌招牌菜回来,一方面是请宝塔的教书先生吃个便饭,另一方面也是想感谢一番周禺夫这些日子的帮忙。本想着去酒楼摆席面,可架不住宝爹爱女心切,宝塔变成这样,还是暂时先在家为好。   周禺夫与宝塔坐一起,“想吃什么,周哥哥帮宝塔夹。”说着夹了枚蜜烤鸭腿到她的小碗里,“吃这个吧,这个肉不肥,有嚼头,十分入味。”   宝塔挑了几粒米饭塞嘴里,悄悄对周禺夫说,“饱了...”   宝爹看得很是欣慰啊,脸上见了笑意。觉得那两小儿坐一起,怎么瞧怎么登对。宝家也算是有点家业,在宝塔出事之后的这些日子里,宝爹一直愁啊愁,孩子变成了这样,以后一定是要招个老实本分的上门女婿的。宝爹喝口酒,暗里摇头:高攀不起啊。   若眼前的不是世子该多好。   教书先生名张志起,年近五十,是个举人。原也不是蓟阳人,但早年进京赶考,一考便是这许多年,至今也没考上个一官半职。便在京中做起了教书先生。   张志起捻着胡须笑呵呵的问,“宝老板何故唉声叹气呀?”   宝爹摇头,端起酒壶给先生重新斟满酒,“不就是孩子的事。唉,不说不说了,来来张先生,再敬您一杯。”   那边两个老的喝酒,这边两个年轻的凑一起嘀嘀咕咕,倒也不是两个人嘀嘀咕咕,而是周禺夫在问,“怎的会饱了呢?宝塔这才吃一口。”   桌下,宝塔一只手摸着圆鼓鼓的小肚皮,低着头,“...真的吃不下了...”   周禺夫啊哈一声笑,指着她,“一定是宝塔饭前偷吃了!对不对?”   他怎么什么都知道?可是大个子说不可以说出来,她把摸着肚子的那只手拿上来,摇头抵赖,“宝塔没有偷吃。”   话音刚落,“嗝——”她适时地打了个饱嗝。   周禺夫抱着手臂朝她笑,一副我早就看穿的表情。   宝塔默默地脸红了....   宝爹听见了,“什么偷吃?偷吃什么了?”   宝塔使劲摇头,“没,没偷吃零嘴。宝塔饿了,要吃饭。”为了表明自己没有偷吃零嘴,她捡起筷子大口往嘴里扒饭,嘴里塞得满满地,腮帮子都鼓了起来。还要拿了眼前的鸭腿来啃,可她早就吃零嘴吃饱了,根本咽不下去,强制咽饭的后果就是“呕~”   “哎呀!这是怎么了?”   周禺夫离得近,差点被她吐一身。一下子蹦开老远去,抖抖自己身上的米粒。   宝爹拍着宝塔的后背,满脸焦急,“乖女儿哪里不舒服呀?啊?快跟爹说说....哎呀.....”   宝塔吐了就没事了,反倒是鼓胀胀的肚子舒爽了不少。   “还想吐不?”   见她摇头宝爹才放下心来,“是不是吃错东西了?”   周禺夫重新回来坐下,靠近宝塔,宝塔躲开。他再往前靠一靠,这下宝塔低下头去不看他,抱着茶盏只管喝茶。周禺夫嘴角隐隐挂着笑,眼睛却始终不离她。宝塔沉不住气,偷偷掀开眼帘去看,毫无意外的与那一双笑意盈盈的桃花眼来了个面对面。   宝爹看不懂了。张先生捻着胡须呵呵笑。   周禺夫再往前三分,漂亮的桃花眼勾人,“宝塔那么多零嘴,怎么全都自己吃,不分周哥哥些吗?”   宝塔抬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后把大个子搬了出来,“大个子说不能让旁人知道。”   “什么大个子?是不是何家那小子又来了?”宝爹一想到何曜就没好气,“刘妈!刘妈!”   刘妈大概在厨房,没听见东家叫唤。   周禺夫挑一挑眉,“宝塔说的大个子是不是长了一张黑脸?”   宝爹皱了眉:“是他吗?”   张先生也看她。   宝塔有些紧张,她好像不应该说大个子。但是爹说好孩子不能撒谎.....但是爹好像很生气,会不会再打人?宝塔自己权衡了一下,忽然推开圆凳,大家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首先跑出了饭厅。   “欸,你干嘛去?”   “宝塔别跑!”   跑回去干什么?她要跑回去把剩下的零嘴丢了,这样大个子就不用挨打了。   没吃完的零嘴还有好多,都被她整整齐齐的包在何曜的大氅里藏在棉被深处。   “嘭”一声,她推开门跑回屋里,把大氅从棉被里拖出来,抱出去。可是仍哪儿呢?一抬头便瞧见了何曜蹲过的墙头,她回头看看,趁着她爹和周哥哥还没来,跳着脚把零嘴一包一包往外丢。   有时候力气不够大,零食包撞在墙头上,哗啦撒了一地。   好心疼呀,那些团子、糕饼可好吃了,她都还没吃完。   “宝塔你在那干什么呢?”   周哥哥来了!   索性将手里的一齐丢,丢墙外去。   在墙外坐着晒月亮的何曜意外的被砸了头,然后就没完没了,接二连三地中招。糕饼沫子、糖渣渣撒了他一脖子满头。何曜奇怪这什么,拿出火折子这么一照,登时皱了眉。这不是他送宝塔的小零嘴吗?!   怎的全被扔了出来!   何曜噌得一下子站起来。还不等他上墙看个究竟,便听见墙里面传出来一声叫唤,这不是那风流种周渔夫吗?何曜竖起了剑眉,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臭不要脸,大半夜还呆在人家里!   随后宝爹的声音也近了,也就一墙之隔,“你跟爹说实话,是不是那个小混蛋给你的?”   小混蛋....   何曜叉腰,想想他混的真是不如周渔夫。他贴近了墙面,竖起耳朵听。   宝塔没说话,倒是周渔夫开口了,“宝塔说实话,那黑脸是不是从墙这里进来的?”   何曜握紧了拳头,不介意随时给周渔夫吃一拳。   “没事,宝塔大胆说,周哥哥在呢。他要是再来,周哥哥一定替你打跑他!”   “呵——”何曜站在墙外冷笑,脚下直打转。   宝塔一听周哥哥也要打人,她立马就掉了眼泪,声音里都是哭腔,她拽着周禺夫的广袖,轻轻摇,“...是宝塔自己要吃的..呜呜.....”   周禺夫被她哭得头疼,脑子不好,光长得好看有什么用?   周禺夫连忙去给宝塔擦眼泪,“别,别哭别哭,周哥哥没怪你...”   宝爹拉开了他,沉着脸,“宝塔啊,你想让爹爹生气吗?”   宝塔打着哭嗝,“不,不想....”   “那你要跟爹爹说实话吗?”   何曜听不下去了....   凭空窜出一声吼,“宝叔!”   吓——   墙里面的人都被墙头上突然窜出的人头唬了一大跳。   周禺夫拍着心脏,待看清楚了人脸,指着何曜“你你你.....有门不走,爬墙是狗!”   何曜肤色本就偏黑,这会儿黑灯瞎火的脸更黑,“你再挑拨离间,小心爷打你个满地找牙!”说着亮了亮拳头。   宝塔不哭了,眼睛湿漉漉地看着墙上突然冒出来的大个子。   宝爹却气得不轻,他是拿这混蛋小子没辙了,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他这受害人的爹都还没缠着他呢,他倒黏上就不松手了!   “你你你,你这个小混蛋,爹是大将军了不起啊?我我我打死你!”宝爹除了扬言要打他以外也是想不出其他招了,掉头又找棍子去了。   周禺夫知道何曜这个人,他眼下是皇上的千牛卫,前途无限。又是从北关那种蛮野之地回来的,习了一身武艺,宝爹不在这儿,周禺夫还真是有些怕他那凌厉的眼神。   啊呸!本世子怕个球啊!   周禺夫壮胆瞪回去!   宝塔怕宝爹又打他,“我不要零嘴了,再也不要零嘴了....”   何曜一听,那哪成?吃个零嘴还犯律法不成?!   周禺夫将扇子□□盘云带里,“对!谁稀罕他的东西!赶明儿周哥哥带你买去。”说着将地上的披风抓起来,手一扬便越过何曜丢出了墙外,“还不快走!”   宝塔愣愣的瞧着周禺夫,“周哥哥....”   何曜本就憋着一股气,这下子彻底被周禺夫激起来了,但他不打算打他,怕吓着媳妇。腾身一跃,便越过墙头,老鹰抓小鸡似的一把抓起周禺夫。   “啊——”   随着周世子的一声大叫,外面马声嘶鸣过后,便再也听不见什么声音了。   宝爹气呼呼回来的时候,见院中只剩了宝塔,“世子和那小混蛋呢宝塔?”   宝塔回头看他爹,伸手指指墙外,“走了.....”    ☆、脸白嘴甜      宝塔好想跟出去看看周哥哥和大个子在玩什么。她方才看得清清楚楚,大个子好大的力气,一抬手就把周哥哥搬过墙头去了,真的好厉害啊。   她只听见周哥哥叫了一声,然后墙外有马蹄声跑过,便再也听不见声音了。宝塔眼巴巴地看着墙头,好像能把墙头看穿似的。大个子经常从墙上进来,周哥哥现在也从墙头上出去了,她有时听见墙那边传来各种各样的声音,宝塔羡慕地喃喃自语,“...宝塔也想出去玩....”   可是....   她偷偷抬头看生气的爹爹:可是爹爹很生气。   宝爹叫她进屋,脸色不好看。   进了屋,宝爹佯装虎着脸:“坐好了!”   宝塔磨磨蹭蹭挪到自己的圆凳旁坐下,低头耷脑,老老实实的将两只手搭在桌上,眼前还摆着她正学的大字。最近她的情况着实是好了许多,最起码见到熟悉的人不会再躲躲藏藏害怕了。虽然大字不识几个,但是不着急啊,慢慢来,谁还不是一点点学会的呢?   原本呢,宝爹还欣喜,觉得孩子这样下去的话,指不定哪天就痊愈了,又变回从前活蹦乱跳的鬼灵精了。   可没想到,她这根本不往自己期待的方向上发展。愣头呆脑地与那何曜搭上话了,首先宝爹就对她的嘴软严重不满,“你说说咱家啥吃的没有?怎么人家给什么就接什么?”这不只是嘴软,手也短。   宝塔坐在小圆凳上,十指勾在一起。聆听爹的训诫。   宝爹继续,“爹说没说过不准跟那小混蛋说话?!”   一听这话,宝塔便弱声纠正她爹,“....宝塔听话,没跟大个子说话。”   宝爹觉得女儿不能理解自己的苦心,一听她这话便急,“你还犟嘴!那些东西哪来的?要不是他,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宝塔觉得委屈,爹爹对她说话越来越大声,最后一句都是直接吼的。   有的话她听不懂,张先生教导说听不懂就要问,睁着大眼问爹,“.....变成什么样了?”   “变得——”话音戛然而止,宝爹对上宝塔那双噙了眼泪的眼睛,住了嘴。变得痴傻这样的话,他怎么说得出口。宝爹泄了气,长叹一口气坐在了宝塔对面,放轻了语气,“宝塔知道为什么总是记不住先生教的大字吗?”   她用袖子抹掉泪包,一提起习字这事,她便觉得自己笨,先生教好多遍也记不住,只能默默摇头。   宝爹伸手摸摸她的头,“宝塔以前很聪明的,会认很多字,会打算盘,还能帮爹看生意。”   她惊讶,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认好多字,还会打算盘,“...可是宝塔为什么变笨蛋了?”   她低头看看眼前的那些大字,学了一天,现在她又一个都不认识了。   “宝塔不是变笨蛋,只是生病了。”   她抽噎着,“.....宝塔不想当笨蛋,生病什么时候好?”   宝爹说,“爹也不知道宝塔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如果不是因为那个小混蛋,我们宝塔也不会变成这样...爹,对不起你死去的娘啊....”说起亡妻,宝爹禁不住落了泪。   宝塔本就小孩子心性,见自己父亲哭了,她的眼泪更盛,一撇嘴便要嚎啕大哭。   宝爹受不住她这个,连忙止住。然后与宝塔进行了一场长达半个时辰的“谈话”,最终宝塔点头答应并且保证听爹爹的话,然后坚决不与大个子来往!见了面也当没看见!   这边宝家父女沟通有效,何曜与周禺夫这边便不是那么情真意切、温情款款了。   城郊,野路漆黑,有马奔腾。   黑暗里传来男人的争吵声,   周禺夫趴在何曜马背上怒骂:“你这只河妖!戕害王侯,本世子一定要君父参你一本!不只要参你,还要参你爹!纵子行凶、企图杀人灭口!下梁歪,上梁一定不正!”   何曜没他口才好,居然还敢参他爹?他向来是能身体力行的绝不耗费唇舌,何曜扬起马鞭“啪啪”两下,马吃痛,四蹄狂奔。颠得周禺夫两眼冒金星、差点口吐白沫。   “君...君子动口,不动...手....”   “我向来喜欢动刀,要不你试试?”   “莽夫!粗鄙!”   “莽夫还有更粗鄙的,世子爷过会儿就见识了。”   周禺夫不服,“争不过本世子就用这些下三滥招数,你...你妄称好汉!”   好汉?   何曜冷冷地哼一声,想起上辈子周禺夫调戏宝塔害她落水;趁自己不在京中,他三番两次地堵在她回娘家的路上装什么偶遇,如果不是因为这样宝塔能被府里那些人说三道四吗?更无耻的趁人之危,居然还来撬墙角!撬墙角不成,去威逼利诱宝五。当他死了不成?上辈子他就应该多揍他几顿。   提起这些何曜就气冲万丈,也怪他自己那时候气昏了头脑,总是因为捕风捉影的事与宝塔拈酸吃醋,寻不痛快。   好不容易给他重活一回,呵,现在可倒好,他还跟着来凑热闹。   今儿这回是他自己招的。   周禺夫没想到姓何的这小子真把自己丢在城郊了,他望着何曜扬鞭策马离去的背影愤怒不已,“你等着!你不就是瞧上那傻子了吗?本世子偏就要你顿顿吃闭门羹!”何曜已经消失在黑暗里没影了,周禺夫被颠得晕三倒四,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嘴里愤愤不平,“本世子一定气死你,从精神上打败你、折磨你!”   世子爷站起来眼望四周,黑黢黢一片,枯树老枝在寒风中咿呀作响,摇晃一下便如鬼魅般瘆人。周禺夫赶忙裹紧了身上的锦衣,方才恼火上头还不觉得害怕,可是现在不知躲在哪里的老鸹一叫,身上立马起了一层鸡皮。听说这种荒郊野外都有乱坟岗的,这么一想,周禺夫立马后心发凉,心底发虚,大喊一声给自己壮胆,“河妖你要是真敢把老子丢下,老子一定把傻女勾上手虐你千百遍!!”   “哇——”   “哇——”   回应周世子的是两声老鸹的叫,给这凄凉的夜更添几分阴冷。   周禺夫防备着四周,不自觉得打了个寒战,河妖真的把他丢下了。周禺夫苦着脸在黑暗中探索前方,前路漫漫,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只能腿着回去了。   也不知道在阴冷的荒郊野外提心吊胆的走了多久。   “世子爷——世子——”   听见远方的一声呼唤,周禺夫从未觉得曹阿让的声音可以这么亲切。   周禺夫咬牙切齿,“河妖...此仇不报非君子!”   何曜两日没敢去宝家,不是怕挨打,是怕给宝塔招骂。本来已经看到些盼头了,眼下这一搅和,他又被打回了原形。何曜才回京,与京中的同龄人基本都不熟识,再说男人心里有事也不爱找个人说心里话。所以这两日何曜过得闷闷不乐,皇上经常一抬头便能瞧见站在身边的千牛卫拧着眉峰,面上一派凌厉。   可是更叫何曜头疼的事还在后头。   傍晚下值他路过上回的糕饼铺子,想想上回他特地给宝塔买的吃食全都被丢了,硬邦邦的汉子心头便泛起了失落。若是她好好的没生病该多好,最起码她会正常与他说话,而不是这样狗嫌人厌的招岳父不待见,也不会偷偷摸摸去爬她家墙头就为了看看她。   何曜始终不能改变心态,在他心里对自己以及宝塔还停留在上一世的定位——他是宝塔的丈夫。   几日不见,何曜便觉空落落的。   夜幕降临,他仍旧牵着马走在平安街上漫无方向的逛,却不知不觉转到了宝塔的墙外。何曜眼睛盯着墙头,想到他与心底的那个女孩只一墙之隔,便忍不住想要看看她。   想着想着便重操旧业,上了墙头。   可一上墙头,他就愣住了。宝塔的住的屋子上了一把如意锁,将房门锁的严严实实。   剑眉拢起,“人呢?”   后来他才知道,原来是宝爹给宝塔换了住处。   应该是防着他吧。   关于宝爹对他的误解,何曜苦于无法解释。反倒是周禺夫,脸白嘴甜会来事儿,宝爹对这位世子特别有好感。   就这样一直等到过了年,何曜难于见宝塔一面,更别说说说话培养下感情了。他们根本就没什么接触,何曜在心里憋着着急,因为他怕眼下的宝塔过不久便会将他忘了。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熟悉度.....   事实证明,几个月的时间宝塔对这位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大个子基本记不起影子来了。   春暖花开的时候,何曜眼见着就要十八了,何家老太太也开始找媒人张罗何曜的婚事。何曜一听这还了得,他怕再闹出上辈子的事,便苦大仇深地把憋了一个冬天的心事说了出来,“孙儿心里有人!”    ☆、桃花始开   何家老太太定睛瞧着孙子,也不言语。看得何曜一阵不自在,原本偏黑的脸上竟被祖母瞧得起了红晕,一般粗汉想要掩饰害羞的时候都是大嗓门或者立马找其他事做。何曜自然不敢对自己祖母大小声,拾起脚边的碧云刀用袖子擦啊擦,“..孙儿就这想法。”   何家老太太多精的人啊,她早就看出苗头来了,“上回祖母去宝家你也瞧见了,人家未必瞧得上你。”   这个才是何曜头疼的,“您给孙儿些时间。她家会同意的。”   何老太太用帕子掖了嘴,“宝家姑娘那样,你就不问问老身和你老子?”   何曜一听这话,登时便急了,上辈子与宝塔的亲事就是祖母一手促成的,怎么的听这话,这是要不赞成?宝家不同意,祖母再不同意,那他这娶妻之路岂不是要先翻过两座大寒山?   这不成!   一旁有虎视眈眈的周禺夫,他急着把媳妇娶回来。   何曜一着急眉头便拧成两个大疙瘩,急切道,“祖母,上回您不是还挺喜欢她的吗?为何孙儿说要娶她您就不同意了?她不傻,真的!只是反应比常人慢些....再说,这些不都是孙儿害的吗?爹从小教孙儿,男子汉要敢做敢担,既然害她变成这样的事孙儿,孙儿就必须担起所有责任!祖母您说是不是?”   何曜特别期待的看着何老太太。   等了半天,何老太太却扭头哼了一声。   元春适时地递上热茶。   何曜愣住,哼是什么意思?   何老太太享受地喝完了一盏茶,把何曜晾在一边,却与元春说,“嗯,这茶呀还就是得用蓟阳的水来泡,这甘甜的滋味还能出来。”   元春笑着接过空茶碗,“不是蓟阳水有多好,您喝的就是个家乡味。”   祖母这是什么意思?   何曜心急如焚,“祖母,您一向通情达理....”   “臭小子,别给老身扣高帽子。平常也不见你一霎的功夫秃噜这么多话,今儿倒是一箩筐一箩筐的。”何老太太责备完了,忽然高深莫测地问他,“你以后会走什么路自己也清楚,到时候别人家高官贤妻,再瞧瞧你,你娶位这样的夫人放身边,当真不会后悔?”   何曜斩钉截铁,“不会!”   何老太太呿他,直起了身子,“年轻人...心浮气躁,还是别说大话的好。”   何曜就差指天发誓了,“孙儿很小的时候祖父就曾经说过,男儿一言如九鼎,说到就要做到。孙儿十七年来一直谨遵教诲,从不敢忘。今日与祖母立誓,孙儿娶宝塔,绝不后悔。”   何老太太抬头瞧一眼元春,手指着何曜,“你听听,谁说这小子不开窍的。连他死去的爷爷都搬出来了。”   老太太故意装傻似的问,“曜儿啊,你就为了要做到一言九鼎,所以立誓娶她?”   何曜这会儿也不扭捏了,大男人喜欢个姑娘怎么就见不得人了?   “方才孙儿说了,她...”有的话放在心里还能偷着想想,真要说出来还是难为情,“她是孙儿的心上人。”   春日融融,桃花始开。   过了一个严冬,京都百姓对宝家姑娘的谈论少了。铺天盖地的消息都在说三日后皇上巡京的事,可最近这两天关于宝家姑娘的议论又有抬头的迹象。   天气越来越暖活了,宝爹不想总把宝塔关在家中。于是,他寻了个阳光融暖的日子将宝塔带去了前面店铺中。叫她多见见人。起先她瞧着什么都新鲜,可眼前有生人,宝塔便乖乖地在柜台里面坐着。   安安静静,不吵不闹,骨碌碌打转的大眼好奇的看各种各样的客人。她好奇人家,人家也好奇她呀,就这么着很容易视线相撞,这时候她就会很不好意思地低头佯装去学自己眼前的大字。   有不少客人进铺子不是为了买首饰,就是想瞧瞧这位据说痴傻的宝家女。宝爹也知道,但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总不能让宝塔呆在院中一直不见人。   于是口口相传,“听说宝家姑娘病好了,都能去铺子里帮忙了。”   “不是傻了吗?”   “瞧着不像,她在宝五铺子里,我亲眼瞧见的。”   “怎么不傻?昨儿我去看了,那姑娘只会傻呆呆得看人,连句话都不会说。”   ......   这些话自然也就传进了何曜的耳中,自从宝爹给她换了住处,算算日子他已经好几个月没见着她了。听到她去了珠宝铺子,何曜不动声色的高兴。最起码她可以出门活动了,说明恢复得不错。   何曜高兴的时候一般不会表现在脸上,反倒是习惯性摩拳擦掌,他心里想着能不能远远地看一眼?   算算日子后天正好轮到他值夜,这样白日里便有时间了。   好不容易熬过了两日,第三日依旧是个桃花盛开的好天气,春意盎然。众人早早脱下了厚重的冬衣,换上广袖飘飘的春衣,游船的、踏青的,比比皆是。   何曜出了家门,低头瞧了瞧自己身上的玄色戎装,又看了眼前方大街上男人的穿着,他不觉得那样广袖长袍得有多好看,但是大家都那么穿。他皱着眉头思量了下,原地踯躅一会儿,要不要也换一身?   毕竟隔了好几个月没见心上人了,再糙的人也难免有几分紧张。生出几分爱美之心也是人之常情。   罢了,还是换一身儿。   他又倒回去,顺便还在院中重新洗了一把脸。   等他再出来的时候,又遇上一名头竖玉冠、身着大袖白衣的青年从他眼前走过,春风鼓起那人的大袖,很有一种风度翩翩之美。何曜又站住了脚,他皱着眉低头看自己身上的一身儿深灰戎衣。   从小到大,环境使然,何曜一年到头都是戎衣铁甲装点,利刃傍身,在穿衣方面单调的很。回都城任职,因职责所在,又是戎装裹身。   何曜换来换去也就是颜色不同而已。   暗道一声罢了,这才提刀上马。   何曜骑马经过落雁湖,湖中那是鸭子还是鸳鸯的嘎嘎叫不停。偌大的湖面上,荡悠着几只画舫,其中一只装点得金碧辉煌、莺歌燕舞,特别扎眼,船中有人朗声大笑,间或夹杂着女子的娇笑。很是惹人眼球,就连何曜也不免往上面瞧了一眼。   这一瞧不要紧,竟是又看见了熟人。   那不是那只花孔雀周禺夫吗?之间他与另外几名男子立于船中,各自臂弯里拥着一位佳人,指点风光,很是春风得意。何曜略眼一瞧,那个趴在周禺夫怀里的女人不就是上回从桐花居出来的柳钦钦吗?   见周禺夫依旧是那只到处开屏的孔雀,何曜不知怎的倒是松了一口气。   “驾——”   高头骏马身姿优美,跑动时大腿肌肉流畅,鬃毛修整迎风扬起,很是漂亮。马背的年轻人剑眉铁面,戎装裹身,一派英武之姿,很是飒爽。也是惹得不少人侧目相望。   周禺夫咦了一声,方才过去的那人瞧着眼熟。这时候他的象牙折扇总算派上用场了,以扇指着那骑马的背影,“那是谁?”   曹阿让眯着眼打量了下,“那不就是何曜吗?急急忙忙干什么去?”   看他走的方向,周禺夫忽然得意一笑,放开了伏在胸前的柳钦钦,“本世子还有事要忙,诸位好友见谅。”   见他要走,柳钦钦轻轻拽了下他的广袖,美人垂目,“世子便是要丢下钦钦不管了吗?”   “说的哪里话?阿让来,送钦钦回去。”   距离宝家的店铺还有半条街的距离,何曜便下了马。立于马前深深吸了一口气,待调匀了呼吸,这才整整衣冠,往珠宝铺走去。   一颗心“咚咚咚...”在胸腔里加速跳动。   他第一次带兵都没这么紧张。   有了之前的教训,他这次都没敢靠的太近。只在铺子对面的布匹摊子停住了。   不知道是方才马跑的太急还是紧张的,何曜口中发干。   天暖了,布匹生意很好,宝家的首饰生意也很好。朱玉斋中人来人往不间断,何曜一眼便从人缝中看到了那个乖乖巧巧给她爹爹递纸张的姑娘。   没想到她真的在这里。   何曜就好比那干涸已久的土地,宝塔便是滋润的春雨。她的气色真好,两颊红扑扑的,嘴唇抿着,几乎不张嘴说话。站在一旁,像模像样地看她爹算账,何曜忍不住露出点笑意,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看懂了。   等客人走了,没热闹看了,她便拿着笔低头伏案,一笔一划的不知道在写什么。   她抿着唇认真的模样,真的好可爱。   瞧着她这样,何曜紧绷了几个月的心,终于踏实了些。这是他的媳妇,以前是,以后也是。   宝塔在学写字,可是这个“塔”字总是写不好,歪歪扭扭、缺笔少划。先生说,今日的任务便是将这个字写对,写正。所以她现在在练习。   一撇下去,又写歪了。也不知道这是第几遍了,她自己不高兴地鼓鼓腮帮子,倒是没有不耐烦,重新换一处下笔。写着写着,她就觉得有人在看她,冷不丁的抬头,正巧撞上铺子外那个高大男子的视线。   那人还在看她。宝塔坦然地眨了下眼,觉得这人眼熟,盯着他想了半晌,哦是那个大个子。   转头去看忙碌的爹爹,她还记得自己以前跟爹爹保证的。转过头来,再也不敢看大个子,低头写大字去了,奇怪....越写越糟糕....   方才宝塔那忽然间的一抬头,叫何曜的心“吧嗒”一下跳断了线。他还在紧张之余,朝人家姑娘挤了个笑,可惜,宝塔没瞧见,转头看宝爹去了。   有客人从店铺出来,一时间遮住了何曜的视线,何曜赶紧挪了个位置。等视线无阻了,却又发现宝塔好像不认识他一样低下头去继续闷头写写画画。   这可不是个好迹象!   何曜等了好长时间也不见宝塔理他,心里顿时砸进了一块乱石,闷闷的难受。   就在他失落之时,打着折扇出现在宝家店铺的周禺夫叫他打了个激灵,立马精神起来了。    ☆、差别待遇   第十二章差别待遇   他瞧见周禺夫在朱玉斋门口整了下发冠,然后彬彬有礼地进了店内。这彬彬有礼在何曜看来那根本就是装模作样。可是这彬彬有礼也好,装模作样也罢,宝爹还真就稀罕这位世子爷,原本正忙着接待客人,一抬眼瞧见了世子便笑得更开,连忙将周禺夫迎了进去。   何曜瞧见他老丈人一边张罗那渔夫落座,一边叫人上茶,好不热切。这不就是自己上辈子的待遇吗?何曜郁闷的反观现在的自己....   何曜脸色越来越难看,因为他瞧得清楚,宝塔朝周禺夫笑得憨憨傻傻。   宝塔好多日子都没见周哥哥了,前几天爹还跟她提起说周哥哥怎么这些日子不来了。宝塔摇摇头便数算珠去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可是她方才写着写着大字,就听见爹爹叫她, “宝塔,快看是谁来了?”   她一抬头便看见了站在自己眼前的周哥哥,宝塔好惊喜,“周哥哥!”她发现周哥哥今日穿的真好看,人也好看,她昨日跟先生新学了个夸人的词,眼下正有了用武之地,张口就来一句,“花容月貌!”   周禺夫愣了下,见她朝自己呵呵笑,顿时与宝爹一同开怀大笑,“哈哈哈哈....”   被漂亮女孩子夸好看,周禺夫很是心情愉悦,他脸上挂着笑,凑近了摸摸宝塔乌黑的发髻,“..宝塔近来大有进步啊,连夸人的词都会用了。”   凑近了,对上她的眼睛,层叠的双眼皮儿下仿佛嵌着两粒明珠,透着干净而华丽的微芒。这样一双不惹尘埃的眼睛,看久了会沉醉。周禺夫对着她的眼睛,喃喃道,“宝塔才是仙姿玉色.....”   她思维与常人不一样,听了这话不与寻常女子一样显露羞涩之意,但是她知道周哥哥夸她漂亮。在她现在的认知里,没有人夸过她长得漂亮,今日有人夸她漂亮了!宝塔特别高兴,一高兴就要找人分享,她回头找爹,“爹,漂亮,周哥哥夸宝塔漂亮....”   宝爹正给客人看翡翠镯子,见这边姑娘笑得像朵花儿似的,宝爹也开心,“好好好,宝塔替爹爹好好招待一下世子。”   周禺夫掩嘴笑,“来,周哥哥教宝塔写大字。”   宝塔忽然不好意思起来,她用手捂着自己方才歪歪扭扭的那些字,一个劲摇头,“宝塔写不好,不要看。”   “欸~周哥哥不看,周哥哥教宝塔写很漂亮的大字,好不好?”   宝塔想了想,“好。”   周禺夫转到了宝塔身侧,两人靠得极近,他手把手教。在握住宝塔右手的一瞬间,周禺夫好像不经意间看了一眼店铺外面,长眉略微挑动。   而看到这些场景的何曜眼睛早就要喷出火来。而在这同时,藏在心里的那点嫉妒的火苗,只在一瞬间便壮大成燎原大火,首先焚烧的便是何曜自己。   在捕捉到周禺夫向自己投来挑衅的一瞬间,何曜凭着最后的理智,逼着自己挪动脚步,离开了这里。   皇帝出巡的日子一晃便到了。春风和煦,铺十里桃花红妆。   这日成都戒严,百姓夹道瞻仰皇帝天颜。平安街两边的酒肆食楼高高低低塞满了人,路两边全是铁甲侍卫持刀站立。场面盛大,宝五自然也带着宝塔去围观,要知道皇帝老爷那可是轻易见不着的,这要是今儿见上一面,那宝家未来三年都要撞大运的。   人太多,挤来挤去的,宝爹怕宝塔走丢了,便拉住她,不停地嘱咐她,“宝塔啊,跟紧爹,别走丢了。”   开始几回宝塔还应声,后来怕是嫌爹啰嗦了,只听话跟紧了,不再应宝五的话。她个子不高,学人家踮着脚往路中央瞧,也是路中央只是一大片空地,并没有皇帝老爷。次数多了,宝塔脖子酸,她也就不踮着脚凑热闹了。宝爹走哪儿她跟着就是了,还算省心。   “咱们皇上年轻有为,听说相貌堂堂。”   “我也听说了。不过天子嘛,本就是真龙转世,相貌品学定然是要不同凡响的。还有呀,今儿可能有幸会见到公主。唉唉,好像来了.....”   锣鼓喧天,人潮更加涌动。   宝塔在其中被挤得摇摇晃晃站不稳。就在她被挤得难受,想要挤出去的时候,脸上忽然被谁捏了一把。那只手使了好大的力气,捏的她腮肉泛疼。她皱着眉扭头去看,只见三两个小子在不远的地方挤眉弄眼,其中一个站中间,长得特别奇怪,尖嘴猴腮偏偏还长了双浓眉配小眼儿。这浓眉小眼儿捏索着两根手指,笑得特别欢,他们时不时地指着她笑,笑得宝塔很不舒服。   “巴子,那小娘皮手感如何呀?哈哈哈.....”   “滑腻得很呐...哈哈哈哈”   她转回来,蹙着眉头摸摸自己被捏痛的地方,想回家。   宝五没注意到,拉着宝塔往前挤了挤,这就挤到了最前排。宝爹兴奋的脸色晕红,“宝塔宝塔,快看那儿,那顶又宽又大的明黄车舆里坐着的就是皇帝老爷,快看快看,队伍真长,这排场真气派!”   宝塔揉着腮,转睛去看。皇帝老爷的车好大好漂亮....   看着看着,她忽然看见了镶金饰玉的大车旁边骑着马的大个子!   今日的何曜虽皇帝盛装出行,发束高冠,冠上垂下一对红色组缨,脸上面无表情、目不斜视。身着银甲戎装挂玄色斗篷,那银甲将他衬得宽肩窄腰,腰间压着他那一把碧云刀,黑面无情,威风凛凛,很是神气!   宝塔睁大了眼睛:原来大个子认识皇帝老爷呀!   宝爹自然也瞧见了,他先前不待见这小子,虽然知晓何曜家世显赫,今日见他立在皇帝身侧,也不禁吃一惊。瞧他今日这威风八面的架势,倒是半点寻不出几个月前爬自己家墙头被自己逮着打的模样了。   不过,一码归一码,宝爹还是拽了拽宝塔,“不许瞧他。”   宝塔,“哦。”   还没来得及转移视线,立马又有个人吸引了宝塔的注意力,离皇帝车舆不远的地方有好些皇子王侯骑马随行,在后面跟着的那不就是周禺夫吗?   宝塔:原来周哥哥也认识皇帝老爷!   一时高兴,她挣开宝爹的手,用手卷了个小喇叭,兴冲冲地喊了声:“周—哥—哥!”   周禺夫条件反射地转头,一眼便瞧见了那个穿着杏黄长裙的姑娘在人群里蹦蹦跳跳,使劲朝他挥手。很是扎眼。身侧的两位皇子好奇,倾身过来轻声问他,“行之,那娘子你认识?”   周禺夫尴尬笑笑,“禺夫怎会识得这娘子?叫旁人呢。”   随行车马旁的何曜更是耳尖,原本目不斜视,这会儿本能地循着声音找过来了。他看到路边人群中有一个姑娘很不矜持地朝一个人笑得大大咧咧,八颗牙都被他看得清清楚楚。   原本精神抖擞的千牛卫,一下子变得失魂落魄,她果然只看得到那个打渔的。   皇帝銮舆后面还紧随了一架车舆,虽不比皇帝的金碧辉煌,但也是贵气逼人。只是这台车舆以水晶珠帘或薄纱遮挡,只隐约看清里面坐着的是一位高贵女性。这女性,便是当今皇上一母同胞的亲妹妹,隆德长公主。   隆德坐在车舆中,车外的百姓都在瞻仰自己。而她的目光,隔着薄薄的蚕丝纱帐,全都聚集在前面一个人的身上。何曜上值时尽忠职守,她想找机会与他说几句话都寻不着。只偶尔一次在宫中遇见他单独替皇兄办差,但这人特别没话,往往她问一句,他能一个“是”字便回了,也不抬头看她。   这会儿他就在自己眼前,身姿挺拔,器宇轩昂。   而何曜微微偏头去搜寻人群里的宝塔,那姑娘不知道回头瞧什么去了,一只手反在身后揉....腰?她好像有些不乐意,何曜皱了皱眉,顺着宝塔的视线看过去,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的,没什么吸引人的。   何曜心里纳闷:她看什么呢?   不过没在看周禺夫还是让他稍微好受些。   皇帝的銮舆缓缓驶过,周禺夫余光瞥见不见了宝塔的身影,禁不住舒了口气,方才那两位皇子的揶揄的目光着实叫他有些丢脸。   但是宝塔很不高兴,方才好像有人捏她的腰。等她回头看,她又看到了那个浓眉小眼儿,可那浓眉小眼儿咧着嘴与同伙兀自说笑。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觉得这人捏了她。宝塔不满的白了他一眼,被人掐脸还捏了腰,她今天有点不开心,嘟着嘴不乐意,拉拉宝爹的手,“爹,爹,回家。”    ☆、迂回之术      皇帝的御驾出巡,长长的队伍占了整条平安街。百姓们叹为观止,尤其是还亲眼见到了皇帝本尊。用蓟阳城百姓的话来说,那当真是凤眉龙眼,皎皎如日月,霸道与温柔并济。这样的男子,天生就该登立巅峰,也该花团锦簇。见到真人,百姓皆惊呼。   皇帝乃是守成之君,他治国有方,为政仁慈,如今国内风调雨顺,百姓可以算得上是安居乐业了。但是这样一位圣明君主,到如今都没有立后。也不知道什么样的贵女才能配得上他。   亲见皇上天颜,这足以叫蓟阳城的百姓们激动地说上一整年了。   宝爹与大家一样,激动万分,眼睛落在皇帝的銮驾上,口中叫宝塔快看。可是宝塔没有心思,她揉捏着腰间的细肉,心里老大的不愿意。她不看皇帝老爷了,就要回家,“回家,回家...”   她拉着宝爹就往人群外挤,也不知怎的,居然力气极大,“爹,走,走——”   宝爹,“哎你这孩子。慢着点,慢着点,急什么?”   宝塔闷闷的挤出人群,“回家,写大字。”   “写大字也不急在这一时,皇帝老爷不是天天有啊!”   见那个浓眉小眼儿嘻嘻呵呵的站在墙角处朝她挤眉弄眼,宝塔急了,对着宝爹挤出两个大泪包,“就要回家。”   宝爹被她拉得没辙,连连举手,“好好好,回家回家。”   宝塔与宝爹挤到人群后面去,贴着人家的屋檐下走,这里人少,走的很快。不多时候便与平安街中央的皇帝銮舆齐头并进了。   宝塔今日穿了一身儿嫩黄大袖裙,裙长至鞋面儿,领边上走一圈雪绒绒的兔毛,托着那张红扑扑有些生气的脸蛋甚是好看。她垂着眼睛不说话的时候,很是恬静,也看不出傻气,那两排眼睫毛卷翘得恰到好处,眨一眨眼,颤巍巍的。双唇莹润可爱,不点自朱,一路走过来,惹得不少年轻男子频频相望。   她身上的衣裳颜色明丽,很是显眼。何曜跨坐骑,余光早就瞥见她了。见她只管闷头走路,宝爹在身后追赶,何曜更奇怪了。他现在在值上,不能分心,只眼睛稍微追过去。不多时候,他便瞧见宝爹走过之后,有三个贼眉鼠眼之辈远远地跟了上去。那行踪,一目了然。   这三个人上辈子没见过。   难怪方才他瞧宝塔不对劲,总是往身后看,还伸手去揉腰。何曜倏然拢了剑眉,铁硬的拳头攥了起来。   好在那三个人识相,见宝爹走远了便没再跟上去。   何曜不动声色地记下了。   “何爱卿....”皇帝声音缓缓,低沉有力。   何曜拱手,“君上有何吩咐?”   “寡人只是好奇爱卿在看什么?”年轻的皇帝唇角微倾,不待何曜回答,便顺着方才何曜的眼光看过去。瞧了那个嫩黄衣裙的女子,曼声道,“嗯...很是不错。”   何曜猛地一惊。重生以来,所有事都与上辈子截然不同,以前他是宝爹口中的贤婿,重生回来以后谁能想到宝爹见了他便喊打喊杀。造化喜弄人,皇上上辈子没注意宝塔,这回可说不定。何曜两手紧紧交叠,假装听不懂,清了清嗓子,抢先把话说了,“末将只是瞧见心仪之人了。”   这话没把皇帝惊着,倒是后面的长公主脸色煞白。   皇上略微扬眉,似乎有些兴趣,“便是那黄衣女子么?”   何曜肃着脸,又往下揖了揖,“君上洞察秋毫。”   说皇帝眉目如画不太对,毕竟他散发出的阳刚之气只稍逊于何曜。皇上莞尔,倒是莫名其妙地来了句,“爱卿提过亲?”   何曜心里挣扎,俗话说伴君如伴虎,他说是那是欺君,欺君是要问罪的。他说不是的话,何曜有些谨慎也很小气,毕竟宝塔生的俊,他怕君上变情敌。那就太不妙了。   皇上瞧那千牛卫思忖了片刻,面有难色,犹疑不决,便勾唇道,“爱卿若是为难的话,不若寡人....”   “君上!”何曜额上急出汗来,“臣正打算提亲,正打算。”   皇帝眼角藏着揶揄,“寡人很是羡慕爱卿呀.....”说这话之时,皇帝的目光忽然变得悠远,惆怅,他的心里眼里都装了个不可能的人。   何曜笑不出来,被皇帝羡慕不是好事。皇帝的眼神何曜无暇顾及,也无暇品砸,心里盘算着该怎么样才能快些再与宝塔拜一回堂。   百姓山呼万岁,何曜与皇帝的聊天周禺夫在马队中听不到。但后面的隆德却是听到了心仪之人几个字,脸色很是难看。   何曜一直将白日发生的事情放在心上,等下了值天已经大黑,他打马从宝家门前溜了一圈。门内掌了灯,安安静静的,他才放心。   内里的宝塔闷闷不乐的趴在桌案上描画先生留下的大字。   何曜回了将军府,以前他走路从来都是大步流星,可今日难免有些丧气。大家宅都有规矩,何曜每日回府头一桩事便是要给老太太请安。   “祖母,孙儿回来了。”   何老太太张罗着叫元春开饭,瞧他没精神,“孙砸,无精打采的戳眼前来,这是怎么了?”   元春端上菜肴,盛了粥。   何曜端起碗来,呼啦呼啦几口,一碗米粥进肚,“祖母,孙儿想娶亲。”   老太太见怪不怪,捡了块清蒸鲈鱼放嘴里,细嚼慢咽,话说得不紧不慢,事不关己似的,“年纪到了想娶媳妇,正常。就为这事儿?”   何曜给他祖母夹菜,特殷勤,专门挑软烂好嚼的,“您明明知道,孙儿就想娶宝家那个姑娘。”   老太太隔开他伸过来的筷子,“一边儿去,笑话你祖母没牙是不是?祖母可不会再豁出去这张老脸了。”   何曜兴致缺缺地将菜肴收回来放自己碗里,打起感情牌,“孙儿愚笨,见了女孩儿不会说话,也不知道怎么讨喜。长在军营里一年到头瞧见的女人就俩,您和我娘。我娘不在,老寿星您给出出主意不行吗?”   何曜大小就硬气,少有这么眼巴巴求人的时候。   祖母“可怜他”,搁了筷子,“也成,祖母活了快一辈子什么事没遇过?说吧,要祖母出什么主意?”   何曜想了想措辞,“就教教孙儿如何亲近女孩。”说亲近有点不太对,他换了个说法,“如何讨宝塔回来做媳妇。”   何老太太笑容满面,打量了何曜个全套,“上回我瞧那丫头还不识得你,你就先叫人家熟悉熟悉你呗。”   何曜挪了位置,靠老太太身边儿坐,“已经熟了。孙儿很积极的。”就是不喜欢他。   “那你让她对你上心。既然你积极了没用,那便换个方法。”   何曜洗耳恭听,“什么方法?”   老太太传授道,“冷落她。”   这是什么馊主意?   老太太一瞧何曜那眼神,啪一巴掌打上去,“看不起你祖母是不是?叫你冷落她不是真的冷落她,你要让她产生心理落差,叫她想起来你以前的好。”   何曜皱了皱眉,这个好像有些复杂,“何解?难道孙儿要弄一张行军作战图出来吗?”   这个老太太赞同,“总算开窍了。作战图就不用了,那东西纸上谈兵不说还麻烦,直接擂鼓叫阵!”   “怎么擂?”   祖孙俩饭也不吃了,凑一起嘀嘀咕咕,老太太连比划带指挥,何曜一会儿皱眉一会儿点头,理解不通的地方还会遭祖母嫌弃。   “反正啊,你就这么做。祖母保证你年底抱上大胖小子。”   何曜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可眼下还有个难题,“孙儿上哪儿去再找个女子帮忙?春姨行吗?”   “啪——”又是一巴掌落在后脑,“你春姨同你娘一个年纪,你两人并一块谁都觉得母慈子孝!”   何曜摸摸后脑,他倒是还认识个妙龄女子,就是宝塔的闺蜜绣春,可绣春....现在也不认识自己啊,人家能帮忙吗?   “孙儿再想想去。”   老太太嘀咕,“要着实不行,花钱雇一个水灵些的也不是不可。”   这话可点醒了何曜,那些个怡红院、百花楼倒是有数不清的女子,他雇一个可以解决眼下的难题。   “孙儿知道了!”扬言一声知道了,风风火火地就跑了。   “哎——你知道什么了?”   元春站在一边,“老太太这主意,奴婢总觉得有些不妥。万一叫人家姑娘或者姑娘爹误会公子移情别恋怎么好?”   老太太扬手,“不能够,当年他爷爷就是这么把老身娶到手的。那老头子,也不知道跟谁学的坏招,找了个歌姬来气我.....”   元春汗颜。   第二日,朱玉斋开门营业。春日鲜焕,年轻姑娘们这时候都喜欢采买些个精致的首饰。张先生今日请假了,宝塔怀里抱着先生留的珠算课业,摇头晃脑地进了铺子。   一进自己铺子,她立马张大了水光潋滟的眼睛。   那个带美人挑选选步摇朱钗的大个子也在同一时间转过身来,微微一笑,“宝塔来了?”   宝塔听了这话,眨巴眨巴眼睛,“这是宝塔家的铺子。”怎么听他说的像他家的? ☆、约会   宝塔双眼明亮,像个孩子一样瞧着何曜。何曜以拳遮唇,轻轻咳嗽了下掩饰自己的不自在,这时两只柔婉的臂蜿蜒缠上他的胳膊,声音润得能滴出水来,“阿曜~是认识的嘛?怎么不给人家介绍?”   何曜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差点将白玉一拳打出去。   宝塔怀里抱着算盘和纸张,有些好奇的盯着妩媚的白玉,目光从白玉那张精致的脸蛋上转移到缠绕着何曜的纤臂上,再瞧瞧扭呀扭的腰肢上,她揉揉自己的腰肢,不明白:为什么她要扭来扭去呢?爹爹说生病的时候就会站不稳。   宝塔脑子里打了一串问号,最后她当着何曜的面按了按太阳穴,“快带她去看大夫吧。”都病成这样子了,怎么就不在家躺着呢?她生病那些日子都是听大夫的话乖乖躺在床上养病的。   小姑娘说完了,抱着自己的课业矮身钻进了柜台后。将怀里抱来的东西规规整整地放在柜上,像个好学的童子一样,做起课业来。   她这话,什么意思?是说白玉有病吗?这么快就吃醋了?何曜难免兴奋,这证明宝塔是有些喜欢自己吧?姜还是老的辣,还是祖母的方法有立竿见影的效果啊。   不不不,还要奖励宝塔的,她两世都在意自己,可自己净让她难过了....何曜暗里愧悔。   但弥补的机会就在眼前,何曜面上便挂了隐约的笑意,“她吃醋了!”只要宝塔对他有所在意就好了,其他的事他来做!这么想着何曜便伸手拂开白玉,他想上前去解释下。却不想缠在手臂上的纤臂并不撒手,何曜拧眉低头去询问,“干什么?”   白玉翻个白眼,悄声道,“我说公子,您这位可不是正常思维来着,您哪只眼睛瞧见宝姑娘吃醋了?”白玉眼神示意他看看宝塔,“您瞧。”   何曜闻言看过去,宝塔很听话,抿着唇趴在柜上写写画画,偶尔可能遇见了难处,秀气的远山眉便会微蹙。可以用一个词形容这姑娘现在的状态:专心致志。   白玉勾眼瞥何曜,捂着嘴偷笑,“她这是要考个女状元回来呀。眼里哪有公子?”   何曜喉咙滚动几下,他知道自己会错意了,难免有些失落。这辈子他的头一个愿望便是把妻子重新娶回去,说他沉迷女色也好,胸无大志也罢,何曜都不在乎,因为尝过那种失去的滋味,痛不可挡,才会理解这其中的心酸和苦楚。   “....那你说怎么办?”   白玉眉眼儿横飞,腰肢款摆,“公子给了那么多金钱,就等着瞧奴家的吧,眼下先别急。”   何曜眼睛盯着宝塔的头顶,声音干干的,“不急不可能。”   宝塔在做珠算,可是算来算去好像都不对。她抛开算珠,开始拧着麻花似的秀眉数手指头,“一二三...再加上七个...是几个...”数着数着,宝塔总觉得头顶一股焦灼感,她稍稍抬头便能看见那个盯着她的大个子。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大个子总盯着自己瞧,其实她记得大个子给她好吃的,他是个好人。她也想再问问大个子叫什么名字来着,但是她扭头观察下不远处的爹爹,“可是爹爹不准....”   宝爹一早就对何曜这小子不满了,手上领着一个,眼睛还敢盯着宝塔不放,简直浪荡!宝爹过来赶人,“何大官人,您买不买货?不买别挡着其他客人,赶紧走走走。”   “宝叔,宝叔....”何曜被宝爹推着往外走。   “欸~~~~”白玉伸手拦住宝老爹,“掌柜的,心平气和才能财源滚滚,哪有客人还没看上几眼货物便要赶人的呀。”白玉出身勾栏,容貌艳丽,年纪也不大,算是这行里的新人,昨日她收了何曜二十两黄金,帮他个忙。倒也是尽心尽责,嬉笑着说完了宝爹回头便朝何曜撒娇,“郎君...奴家瞧着那金镶紫英坠子还有那支梅英采胜簪就不错...”   宝塔咬着笔头看向这里,目光炯炯。   何曜僵硬着胳膊,嗓门也僵硬起来,“买,那就买。”说话间禁不住去瞧宝塔的反应,只是那姑娘萌萌的啃咬着笔头,大概是在把他当成热闹瞧。   宝塔爹把两样首饰挑出来,花白的眉毛朝着何曜一挑,“何大官人那么大的官,给未来夫人就置办这么两样小物件未免太寒颤了。不如多收几件。”   宝塔大概是瞧他们说话做买卖没什么意思,笔头也不咬了,低下头去重新皱眉思索。   何曜见她不看自己了,心中难免着急,宝爹话里话外的次哒他,他又不是听不出来。但今日既然来了,便不能空手回去,总要有些进展。总这么拖着何时是个头,何曜盯着宝塔乌黑的发顶,牙一咬,声音洪亮,对白玉道,“你紧着自己喜欢的挑!想要多少就买多少!”   他这一嗓门,吼得店中客人纷纷抬头看他。以及看他身边低胸薄衫的白玉。   器宇轩昂的一个公子,怎么净着迷狐狸精?   宝爹不待见他,但有人傻乎乎的上赶着送钱,他没有不收的道理,“喜书,带这两位客人悄悄咱们的镇店之宝!”   白玉好生激动,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天知道她以前做梦都想着有位年轻有为的公子哥儿能为她一掷千金,想不到今日竟实现了!白玉情绪激动不已,含着汪汪的眼泪,“公子放心,您这忙奴家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何曜沉着脸,“没让你死,你死了谁帮我忙?”   到最后,白玉拿手帕将斩获的首饰包成了一个小包袱。沉甸甸,很有分量!   当然何曜往外掏的钱也很是有分量,他并不开心,不是因为他花了这么多钱。而是他总想着宝塔能给他一个不一样的眼神,可是她除了眼巴巴地瞧着白玉试戴首饰意外,什么眼神都没给他。   这叫何曜再也演不下去了,挫败感很强。   宝爹收了钱,便朝他做了个“请走”的手势,便去招呼其他来客。   何曜无奈,他回头多看了一眼宝塔,这一眼哀怨十足。白玉也不愿做那吃白食的人,收了人家这么多好处,总得办点实事儿出来不是?她眼珠子一转,便从沉甸甸的首饰中抽出一根簪子,玩转在手指间,给了何曜一个眼神儿,意思是“瞧我的”。   何曜闹不清她要干什么,但宝塔却被眼前的漂亮姐姐吸引了。   白玉笑嘻嘻地将簪子放在宝塔面前走一圈,“塔姑娘觉得漂亮吗?”   宝塔有些害羞,她看看何曜,又看看眼前的白玉,实诚的点头,“漂亮。”   朱玉斋人很多,大多是挑选首饰的姑娘。白玉看了眼在别处忙的宝爹,然后转过来哄宝塔,“我试戴的时候漂亮吧?”见她乖乖点头,白玉道,“可是我没瞧出效果来,塔姑娘能不能戴上叫我瞧一瞧效果?帮助别人会变得更漂亮哦~” 会变漂亮的。   宝塔伸手要拆自己头上的发饰,何曜一把压住了她的手,大掌微微颤动,“别,这样好看,不用拆。”   宝塔认真的对他说,“会戴不上去。”   何曜对着她说话的时候声音温柔的都能掐出水珠来,“能戴上去,我帮你戴。”   白玉很识相,这簪子很及时地送到了何曜手上。   何曜倒是不镇定了,他郑重的握着发簪,在宝塔的发髻上寻了个合适的位置,其实他不会给女孩戴发饰,虽然动作郑重,但依旧不能拯救那根在鸦发间歪斜的发簪。   宝塔坐得老实,何曜松了手发现自己手艺不好,便上手推了推,离远些看,尚且能入眼。别的同僚说闺房乐趣莫过于给家中娘子画眉。   何曜眼下也想与他们炫耀,自己会给娘子插发簪。   宝塔见大个子盯着自己的头顶发呆,便小声问他,“...大个子,宝塔可以动了吗?”   何曜回过神来,点头,“宝塔戴着很漂亮。可是为什么叫我大个子。”   前面说过了宝塔很诚实,她说,“嗯,因为不知道你的名字。”说着便擎着脑袋问白玉,“姐姐,宝塔戴着漂亮,姐姐也漂亮。”言下之意,我爹爹卖的发簪大家戴着都好看,你不用担心的。   白玉捂着嘴乐。   何曜方才升起些温存,却被她一句“不知道你名字”,浇了一整盆冷水,从头到脚冰凉透湿。无异于隆冬之时从落雁湖里上来。   他忙活了这么久,她竟然连自己的名字都没记住。   何曜很失意,就在他黑着脸难过的时候,周禺夫摇着折扇风骚十足地进了朱玉斋,一进门便笑。笑得是玉树临风、光华四射,宝塔瞧得眼睛登时就亮了,“周哥哥!”   周禺夫瞧了眼何曜,漠视之。直接越过何曜,“宝塔今日又用功了呀?”甚至还伸手摸她头顶,“真乖真乖。”   宝塔见了周禺夫很是欢喜,在何曜看来,她脸上的笑很是碍眼。宝塔仰着脖与周禺夫说话,“周哥哥,宝塔昨儿看到你了,还叫你了,你没听见。”   周禺夫打哈哈,“哈?是吗?在哪里?周哥哥没听见大概是当时太忙了,这样,明日周哥哥带宝塔踏青去,补偿宝塔好不好?”   宝塔乐得去,她也贪玩的,一下子便跳下凳子,“我去问问爹!”   他们旁若无人的亲密接触,何曜眼睛更是亮了,是被怒气点亮的。    ☆、傻子来      宝塔一溜烟地从何曜眼前跑过,问宝爹意见去了,脸上带着欢喜的模样,甚至经过何曜眼前时她都没有给他一个眼神。   周禺夫打扮得光鲜亮丽,手中摇一把折扇,很有一番风流之姿。那眉眼带笑,笑得叫何曜心生厌恶。   笑着笑着好像突然间就发现了何曜似的,面露惊讶之色,“呀,这不是何将军吗?”连忙收起铺展的扇面,儒雅的向何曜拱了拱手,“幸会幸会。”   何曜鄙夷,挑起一侧的冷眉,“我早就在这儿,是世子眼太大。”   周禺夫却并不生气,依旧笑呵呵的转脸看向了白玉,“这位是...”疑惑半晌,忽然敲了下额角,满脸的恍然大悟,“本世子前些日子听说何老太太张罗起了何将军的亲事,想必这位便是弟妹了吧?咦,说起来弟妹眼熟的很,不知是哪家的闺秀啊?”   弟你娘的妹。   何曜攥着拳头被周禺夫噎了一回,他才要反驳,余光瞥见宝塔高兴地一蹦三跳得回来了。何曜如果否认,那今儿带白玉来刺激宝塔的功夫就白费了,要是不否认,周禺夫这个大嘴巴会不会添油加醋的乱说?   白玉被周禺夫左一声弟妹,又一声弟妹叫得脸颊泛红。心里只道,这买卖做得值!又有钱赚又有体面,怪不得姐姐们就是被妈妈扒两层皮也要去给大户人家做小。   何曜胳膊被白玉拉着,笨嘴拙舌地,他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你少自作聪明!”   宝塔不知道大个子怎么就生气了,她小心翼翼的看了他两眼。何曜禁了声,他不想在宝塔面前丢丑。也不想叫她觉得自己粗野,更不想做周禺夫那小白脸的衬托。   何曜本想自己约宝塔明日踏青,不能叫周禺夫占她便宜去。谁知刚一动,手臂上便传来了束缚,他回头便对上白玉一张羞怯百般的脸。   何曜叹问,自己这是找了个什么猪队友?   何曜去拂开白玉的手,“还不放手。”这女人一点都不管用,还碍手碍脚。白玉方才自我沉醉一番,直到何曜推她,“怎么啦?郎君推人家干嘛?”   周禺夫瞧着,只是扬唇一笑,浑然不在意何曜刀子似的眼光投来,朝宝塔招招手,“塔塔来,爹爹怎么说?准了吗?”   何曜心里顿时呈现三个字:你大爷!   这打渔的怎恁的恶心?!怎恁的不要脸?!   还塔塔.....还爹爹。   他看看宝塔,再瞪向周禺夫。   周禺夫却是瞧见何曜吃瘪心中大快,很是有意思!   宝塔见大个子脸色乌云密布,恐怕是要对周哥哥发脾气,心里有些慌。有时候谁又能说她是真傻呢?就眼下她脑袋瓜转得飞快,知道应该转移话题的,拉着周禺夫白衣滚银线的广袖,一边叫着周禺夫,一边却又眼睛紧紧盯着何曜,生怕他打人,“周,周哥哥,爹爹说可以。还说明日给宝塔换漂亮裙子和头饰....”说到最后,宝塔没了声,她眼见着何曜那张不快的脸越来越黑,自己都快吓哭了。   宝塔:大个子怎么这么凶?   周禺夫在心里拍着大腿都要乐翻了,左右这何曜是不能朝自己动手的,只能气死他自己。   周禺夫忍笑拍拍宝塔的肩头,“成,宝塔和周哥哥就这么说定了。那明日周哥哥来接你。”   何曜以为他这是道别的话,擎等着周禺夫出去,他要好好教训他一番。可谁成想,周禺夫话头一转,“宝塔方才在做珠算吗?要不要周哥哥教你?”   柜上还铺着她看不懂的珠算题,宝塔一听这个,高兴地连连点头,“要的要的...”说着就踮起脚尖将课业拖过来,细白的手指在算纸上戳戳点点,“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宝塔都不会....”   何曜在一旁,总算挤着插上了话,“这些我也会.....”我可以教你。   宝塔疑惑的望望他。   周禺夫截住了何曜的话头,“何将军不是还要陪这位姑娘逛街游湖吗?禺夫与宝塔眼下有事,便不奉陪了。”   宝塔怕他们打架,适时接话,“嗯嗯,不陪了。”   何曜虽脸皮不薄,但是想不到周禺夫脸皮比他还厚!何曜离开的时候,胸口疼。   一出了朱玉斋,白玉自觉地放开了何曜,何曜脸本来就黑,受了气之后脸沉如乌云滚滚。   “郎君别担心,明日奴家也陪您去踏青。秀恩爱,气死他们!”   何曜深吸一口气,今天到底是谁气死谁?   何曜挥挥手说,“你走吧。”   白玉,“为什么?”   “叫你走就走。”   “就这么完事了?那钱奴家可不退,哦还有那些首饰。”   回答她的是何曜远走的背影,那后背虽宽阔挺直,但怎么瞧出了落寞的味道呢?白玉拿好了自己的战利品,转身离去。   阳春三月,桃花十里。   落雁湖是蓟阳最大的湖,蓝天丽日,湖面波光澄净,泛起青色的水光。这样的晴空万里之下,波光泱泱,接连天际。岸边垂柳抽芽,桃花怒放,人面沾染了桃红,春光在脸上盛开。   宝塔与周禺夫就是在这样的明媚中,分花拂柳而来。宝塔年纪小,长得又仙姿玉容,别看宝爹是个老丈,可他那打扮人的眼光半分不落后与年轻人。宝塔今日挽了双髻,挽起的鸦发上随意点缀了几支桃色小簪,着重攒了一支活泼的柳叶做坠的水晶钗。身上的裙子更是年轻鲜焕的荷叶留仙拖尾裙。   周禺夫衣着向来很有品味,把自己收拾得飘飘欲/仙,“宝塔今日很是娇美。”   宝塔笑起来露出俩酒窝。   就在这两人被旁人夸郎才女貌,很是登对时,何曜总算是换下了那一身银甲戎装,别别扭扭地穿了件天青色的大袖深衣,他身量高,穿这种衣服并不显得矮挫,反倒是添了些斯文,减了些锐气。只是这何曜拧着眉,广袖被他甩来甩去,觉得很是麻烦。何老太太瞧不过眼了,“别甩了,你以为扮装唱曲儿呢?”   何曜蹬上云头履,这回改头换面了。提上他的碧云刀,出门左转,扬鞭而去。   落雁湖上景色好,有钱人都喜欢驾一艘画舫,饮酒湖上,畅谈诗书很是痛快。当然,邀美人同往,这踏青便更有意思了。宝塔见了那落雁湖宽阔的湖面便头晕,游走湖岸,险些失足。   给周渔夫惊出一身冷汗来。   周禺夫好友遍天下,他不可能与宝塔守在岸上不去别的地方。其实今日他有约,柳钦钦就在湖中最豪华的画舫中等他,他都听到她的琴音了。   只不过约宝塔出来是一时冲动,逞胜之心发作,想激得何曜发急而已。眼下宝塔不下湖也正合他意,堂堂崇阳侯府世子带着一个傻女着实有失身份。   落雁湖边上有大片的桃花林,周禺夫摸摸宝塔的双髻,暗道可惜了这么美的脸。他嘴角含笑,理了理衣冠,“宝塔且在此地稍等,周哥哥去去便回。你在这里好生看着鱼儿。”   周禺夫从垂钓者手中买了几尾小草鱼,装在陶罐中,拿来给她玩。宝塔很喜欢,“周哥哥要去划船吗?那你去吧。”   她捧着养鱼的陶罐,捡了块白石坐下,“宝塔不乱跑,等周哥哥回来。”   周禺夫夸她懂事,便意气风发地上了栈桥,等柳钦钦的画舫来接他。   春风带着暖意卷起了宝塔的衣袖,拂起的发丝扫过眼睛,触过鼻梁,痒痒的,她就伸手挠一挠,眼睛笑眯眯地始终不离开陶罐中的几尾小草鱼,“哈哈,小鱼....”   忽然!   一片黑影盖过来,她眼前的陶罐被人蛮横地抢了去。   “我的鱼!”   “哟哟哟,怎么小娘子一个人呐?要不要郎君我陪你呀?”   宝塔抬头去追鱼,发现拿走自己小鱼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看皇帝老爷那日捏她腮肉的那个浓眉小眼儿。宝塔坐在石上看他,她一点都不喜欢这个人。   但是他还拿着自己的鱼。   宝塔眼神惘惘,伸手跟他要,“那是我的鱼,你还给我。”   “哈哈哈,你让郎君我香一口,就还给你。”   宝塔虽然傻气,但是并不野蛮。她不打人不骂人,只知道站起来去讨鱼,那坏人却拿着陶罐倒着跑,“来呀来呀,小娘子来追郎君啦~哈哈哈哈...”   很多人都看她,宝塔知道这不是好话,那人还抢了她的东西,她追不上,眼见着陶罐里的水被洒出来好多。没有水,小鱼会渴死的。   她急得掉眼泪,转头去找周哥哥,可是周哥哥不见了。   好多人都在看着她笑.....   “那是我的鱼...呜——”   “哈哈哈,傻女.....”   这是她第一次听见“傻女”两个字,是别人叫她的。   她不明白,她没有抢他的东西,也没有骂人,为什么对面那个人要捏她,还要抢她的东西,还叫她“傻女”。周围人有的捂嘴窃笑,有的抱臂瞧热闹...   “傻女,你不是都城第一美吗?你爹不是骄傲得很,拒绝了很多求亲吗?现在还有人去你家提亲吗?哈哈哈哈...”   周边围了好些人,她听见大家悄悄说,“看来傻得不轻...”   宝塔转圈看着他们,越来越晕眩,却还要执着地告诉别人,“...宝塔不傻。”   “傻子来拿你的鱼啊,再不来,郎君我可就要将它们倒出来踩死了,哈哈哈哈....   “傻子过来呀——”   “傻子美人快来瞧瞧你的鱼,哟哟哟要死了.....”   宝塔的脑中天旋地转,她捂着头蹲下去,柳叶水晶钗砸在尚未来得及返青的枯草丛中,“我不是傻子....不是....”   周哥哥救救宝塔....   爹爹宝塔要回家...... ☆、你还瞪我      清凌凌的湖水载着鲜靓的画舫在春光中悠游,崇阳侯世子才情卓卓,一首美人箫惹得柳钦钦羞红了面,身姿娇软地依附过来....   落雁湖边,桃花林中,李巴儿手中倒提着鱼尾,那尾小草鱼大力地扭动着身子,最后力气用尽了,它干渴却只能倒吊着大口大口地喘气,“嘿嘿~这鱼可真不争气。”他甩甩手中的鱼,“这么两下就完了,啧啧。”说着手又伸进了陶罐中,“小娘子,郎君我再耍一条好不好呀?”   李巴儿自顾自地调笑,在宝塔看来那面相太可恶。   她蹲在地上,两手捂着头,眼中含泪。眼睁睁地瞧着李巴儿祸害她陶罐中的小鱼,她今日穿着宝爹荷叶留仙曳地裙,妥帖的裙摆因为她蹲在地上而铺散在了泥土地上,地上有落花,有的被碾成泥,平白糟污了她的新裙子。   李巴儿笑得越发脏污,宝塔盯着他的眼神儿却越来越不对劲,染了怨恨的颜色。她就像是一只受了威胁的流浪猫儿,竖起了爪上的根根利爪。   “哟呵,你还瞪我?傻子也知道生气呀?”   围观的人群中终于有人看不过去,出声指责,“你这人心肠怎如此歹毒,与一个小姑娘过不去。”   “就是,这姑娘好生生地烧傻了已经够可怜了,你还要来欺辱。”   李巴儿目露凶光,指着周边说话的人,“都给老子滚啊,再他娘的鸡猫子叫唤别怪爷手上不留情!”   宝塔手里抓了身边的石子,那石块有棱角,咯疼了她的掌心。脑袋很疼,脑中嗡嗡乱作一团,她的眼中只有地上缺了尾巴的死鱼,她恨死这个人了,大滴的眼泪滚落下来,“打死你——”   恁大的石块,突然兜头朝李巴儿砸去。   宝塔胸口剧烈起伏,眼睛赤红赤红。此刻昏头昏脑,她不能思考太多,热血直冲脑门,不知朝着谁嘶喊,“我不是傻子——”   石块准头不够,歪歪斜斜地擦过李巴儿的肩膀,然后愣头愣脑地落在了泥土地上。可是宝塔这一举动却惹怒了他,李巴儿龇牙咧嘴指着宝塔一通骂,单单那一句“臭傻子”就已经把宝塔狠狠打击到。   李巴儿是蓟阳街头的地痞无赖,混账得很,宝塔还没有生病的时候他曾经癞蛤/蟆不要脸,甩着俩膀子去宝家提过亲,被宝爹赶了出来。从此便记恨在心了,一度去宝家铺子裹乱,被官府抓住了狠狠打了一顿,大抵是宝五在这里面使了钱财才叫他吃尽了苦头。   山不转水转,如今是给他遇上了。   宝塔拿石块丢他,李巴儿生了气,一手便将手中的陶罐撇了出去,那罐子碎在了远处,鱼和水全部溅了出来。宝塔要跑过去捡她的鱼,可李巴儿掳了袖子,满脸横邪之气,“臭娘们儿!”   宝塔抽着鼻子,不惧他,李巴儿更是恼上心头,蕴着蛮力的拳头堪堪朝宝塔的脑袋砸来....   宝塔被野蛮地扯倒在地,她呆住了,眼睛里映出越来越近的拳头。   “啊——”   宝塔只看到一个黑乎乎的物事从自己眼前翻了出去,重重砸在地上。   “啊呀,打人了....”   春风穿过桃花林,桃色花瓣无声飘落在她的眼前,只听见她喃喃叫了声,“大个子...”   李巴儿的拳头没有机会落下来,而众人却见这市井无赖反被提刀少年捶翻在地。少年眉目如刀锋,很有一股久经沙场的气派。   何曜方才拨开人群见着宝塔被打一幕,怒极,那一拳使出了十成十的力道。李巴儿不是行伍出身,受了这一拳倒在地上半天不会动弹。   何曜回头见宝塔受了惊吓,整个人呆呼呼的倒在地上。自己放在心尖上怜爱的姑娘光天化日下被人欺负,何曜心里很是心疼和愤懑。紧走几步将她打横抱起来,“起来,他有没有弄伤你?”   宝塔看着他,看着看着就放声哭了出来。没有什么心思的姑娘,就连哭都是豪放的无忌惮的,她紧紧搂着何曜的脖子,找到了救星一般,眼泪涌作几行,叫嚣着挤出眼眶,淌过两腮,在下巴上汇集,淌进了何曜的衣领中。   “呜——”   宝塔哭得很是凄惨,何曜没有经验,不知道怎么哄这样的孩子似的宝塔。以前她也哭过,但从来都是默默无声的,他都会替她擦眼泪,两人心平气和说开来。   何曜试着用以前的办法,伸出袖子给宝塔擦眼泪,可那一双杏眼就好像决了口子的江河,有无尽的泪水汹涌而来。宝塔委屈地厉害,说出来的话断成片儿,他听也听不明白。心中慌乱,想了想,这祸头还是出在那无赖身上。   何曜气得牙根儿痒,他是沙场上历练出来的,那种逼人的煞气久而久之似乎就成了天性,瞪起眼来便叫人生怕。看热闹的人自觉让出一条道儿来。   何曜抱着宝塔来到李巴儿跟前,居高临下。   李巴儿是欺软怕硬的主儿,他嘴里还含着两颗被打落的牙。现在何曜杀气腾腾地又找上他,李巴儿怕得出汗珠子,“大大大大人....饶命...”   何曜是正气凛然的军人,眼睛里容不得这种宵小,那只着了云头履的脚狠狠踹上去,“你方才不是很威风吗?”   李巴儿被一脚踹出老远去,围观的人识相,站得远远的,大气不敢出,更别提有谁会帮他说话。   “啊哟哟,要死人了,大人饶了小的吧,小的该死,小的欺软怕硬,小的再也不敢了,您饶了我吧....”李巴儿哆哆嗦嗦跪在地上求饶,眼泪儿都出来了。   怀里的宝塔搂着他的脖颈一阵阵倒抽气,何曜竖起剑眉,很是唬人,“往日里你欺老凌弱、作奸犯科当真以为无人敢管吗?今儿你给老子听清楚了,这是天子脚下,容不得你他娘的耍大爷。这京城里称爷要论资排辈,你他娘的算哪撮毛儿?”   李巴儿连连甩自己巴掌,“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何曜冷眼瞧着,这类人就这臭德性,没有骨气,求饶讨命的劲儿贱的很。他就是把自己抽成个陀螺,骨子里依旧是个满肚子男盗女/娼的宵小之徒,若是给他个机会,他能将亲姊妹卖了。何曜猛然出手,揪住了李巴儿的前襟,低声警告,“宝家姑娘是我何曜未过门的夫人,你若是还想要这条烂命,往后就给老子放尊重些!听明白了吗?!”   显然巴儿是知道何曜此人的,立马点头哈腰,“听..听明白了,听明白了!谢小将军饶命,谢小将军饶命。”李巴儿连滚带爬的跑了,嘴里少了两颗牙,希望他以后能记住这教训。   人行不善,自有天在看,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   人群里不知什么时候爆发出了一阵掌声,“郎君好样的!”   何曜不喜这么多人围着,“都散了吧。”   宝塔止了哭声,她想下去。   何曜收了外放的凶悍,放缓了声音,“怎么了?想干什么?”   宝塔声音糯糯的,还带着委屈过后的哭腔,“我的鱼....”   何曜放下她,转身去找,看到不远处一只打碎了的陶罐,破陶片里还有余水,一尾劫后余生的草鱼尚在苟延残喘。何曜了然,“哦,是那个呀。我去帮你拿,你等着我。”   宝塔还是跟了过去。何曜捡了那鱼,“它还活着,我去再找个陶罐过来。”   宝塔抓着他的手把鱼接过来,捧在掌心里,小小一尾鱼还不及她手指长。宝塔摇头说,“让它回家吧。”自己捧着鱼往湖边走去,将鱼放了生。宝塔站在湖边上,看着那尾小小的鱼身融入水中,款摆几下不见了踪影。她觉得小鱼方才一定很害怕,因为她刚刚就很害怕很想回家,所以小鱼一定也想回家。   何曜见不得她这么难受,从地上捡起那支钗重新给她戴上。拍拍她的肩头,笨手笨脚地哄人,“宝塔不怕,那人以后见了你绕道走。若是他还敢欺负你,只管跟阿曜说。”何曜扬了扬自己的铁拳,“阿曜收拾他!”   宝塔低头耷脑的,这才想起来,原来大个子是叫阿曜。   “还不开心?那你还记不记得我说要送你一对大黑鲶鱼的事儿?”何曜低下头去问她,见她两眼湿哒哒的,便拿自己的额头去顶她,“爱哭鬼?还哭?”   “噗嗤”一声,宝塔笑了个鼻涕泡出来,立马就脸红了。   何曜:“哈哈哈哈,笑了就好,走,咱们瞧大黑鲶鱼去!”   宝塔:“大黑鲶鱼长什么样?”   何曜:“通身乌黑,滑不溜手,尾巴特别有力道,有回它一甩尾甩了我满脸水!”   宝塔听了咯咯笑。   何曜,“还有啊,它长相奇怪,”指了指自己的鼻孔下,“就这里,长了两条须,你一定没见过。”   何曜脸上说得很高兴,可是他心里却想着把周禺夫揍一顿。 ☆、宝塔不傻   塔不傻   何曜说要给她弄一对大黑鲶鱼来,这就要领着她去鱼塘。蓟阳城有很多处鱼塘,鲶鱼这玩意生命力很是顽强,北关有,在蓟阳也有。   何曜领着宝塔出了桃花林,沿着落雁湖往东边去。瞧热闹的人也散了,只是又少不了有流言传开了。许是方才何曜神勇,替她出了头。宝塔对他无形中亲近了许多,就连现在走路她居然都不自觉的牵着何曜的袖子。   他个头高,垂眼往下一瞧就能看个全景。宝塔跟在他身边儿,走路紧挨着他,白嫩的一只小手伸出来绞着他的大袖一角。何曜往哪儿迈步,那大袖无形中就把宝塔引过来。何曜没敢多看,瞧一瞧甜一下心头就赶紧收回眼睛来,免得被她发现了又离自己好远。   高大的千牛卫暗自高兴:今儿这碍手碍脚的衣裳没白穿,总算有点用处。   宝塔虽然不慧,但是她也有自己的小世界,心里受伤会难过。她掖掖眼睛,忽然收回手掰着手指数起数来,“一个加一个是俩,一个加俩是仨....”   何曜才透着高兴没多久,这姑娘就不牵他了,数数是什么意思啊?   宝塔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很介意方才那个小眼儿骂她傻子。何曜个头高大,目光从上方落下来,只见她眼睫颤呀颤,红润的唇开开合合,他不解。   宝塔掰着手指做了好一会儿算术,然后又开始念她学的那些个字。许是学的字不多,来来回回也就那几个,不止念她还在手心上比划,“塔...这样写...”   何曜凑眼一看,她写的都对。   他苦着眉头,“今儿不用念书还要这么辛苦吗?”   离得落雁湖越来越远,宝塔摇摇头,不知道她小脑袋里在想些什么,过了会儿才仰起头来。宝塔生的美,如今又伤了脑子,全然一副孩童的天真模样,她那般水波似的眼睛望着他,欲言又止。何曜不知道怎么去形容自己的感受。就好像,就好像他在北关时亲手养的一只小狼狗。那小狼狗才降生不足两月的时候,瞧他的眼睛也是这样,可爱的、可怜的,不能用大力要轻触,捧在心里的,可又叫人想狠狠疼爱。   大概是这么个比喻。何曜被她瞧得心跳乱了阵脚,开始横冲直撞。实在受不了,想抱又不敢,何曜在大袖底下攥了攥拳头,说话竟也成了口吃,“干...干什么?”   宝塔重新牵着何曜的袖角,何曜眼睛被她的双眼占着,浑身的感觉却又集中在那大袖的一角上,□□不乏术。宝塔声音干净,带着询问和寻求认可仰望着他,“宝塔会数数,先生教的大字宝塔也会写了....宝塔不是傻子。”   那眼神里满是渴望。   何曜神识渐渐归位,原来她是在想这事儿,那混蛋还是揍得轻了。他站住,真想疼疼她,“阿曜也只会数数和识字,宝塔觉得阿曜是傻子不?”   宝塔使劲摇头,“可阿曜还会打拳。”   “我从军多年,自然要会打拳的。不会打拳不代表就傻。”何曜挠挠头,举了个不太恰当的例子,“你看你爹也不会打拳,你觉得你爹傻吗?”   宝塔眨眼想想爹,她爹也只会数数和识字,可是爹爹的铺子每天来好多人,大家都对爹爹笑呵呵的,“爹爹不傻。”   “那不就成了?宝塔不傻,只是聪明得不明显。谁说宝塔傻谁自己就是傻子,因为他不会识人,分不清傻还是不傻。”何曜说的一本正经。   她脑袋转得飞快,“那方才的坏人是傻瓜吗?”   何曜点头,“自然是!”   她恍然大悟,“那我不生气了。”那人好可怜,以后要是再见着他不拿石头丢他了。   “我们快去摸鱼。”   “走呀走呀。”   结果还没走两步,她拉着何曜就要回去,“忘记了,周哥哥说要宝塔乖乖在那里等他的。”   果真是这样!提起周禺夫何曜就没好脸色,“宝塔宝塔,你别忙着跑。”他一把拉住她,这姑娘跑得气喘吁吁的。何曜沉下脾气去,牙缝里挤出个她对周禺夫的称呼,也精了一回,“你周哥哥,他要娶妇了。眼下正与他的未婚妻游湖呢,不能分心。不然他就讨不到妇人了,咱们不去与他添乱好不好?”这么问,何曜也是捏着一把汗。因为他不知道宝塔是不是对周禺夫有点好感或者过于依赖。   她与周禺夫的相处,何曜是见过的。   还有何曜最不愿意承认的一点就是,周禺夫确实长得...还过得去。他怕宝塔....何曜咽了咽嗓子,观察宝塔的表情。   咦!没想到这孩子先是一愣。   她这一愣,叫何曜的肠子凸地打了个结。   宝塔问他,“周哥哥娶妇就不能与宝塔玩了吗?”   何曜闭眼点头,“自然只能与自己娘子玩。要是与你玩,他娘子会生气。”   “可是你不是也要娶妇了吗?”她还记得昨日何曜带着一个漂亮姐姐去她家。   何曜臊红了脸,急忙解释,“那不是,那是逗你玩的。她是..是远房表姐。”   宝塔想想,表姐呀,表姐不是娘子,“可是她抱你了呀,刘妈说故事里的娘子与书生成亲才能抱抱。”   何曜恼,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她那不是抱,她站不稳,总想找个东西抓着。眼下她回家去了。”   “表姐走了吗?”   何曜抬眼皮偷瞧她,“走了,再不回来了。”   “哦哦,那宝塔不添乱,让周哥哥好好娶妇吧。走啦,曜哥哥,我们去摸鱼。”   前一句话没毛病,何曜细细品了品,真的没出毛病。她不喜欢周禺夫!真是太好了!   后一句,后一句,曜哥哥.....   何曜另一只手上提着刀,好甜呀,好想舞刀啊怎么办?   宝塔见他不动,脸还好红,便不停地曳他的袖子,“你怎么了....”   何曜摸头憨笑,“你方才叫我什么?”   宝塔重复一遍,“曜哥哥我们去摸鱼吧,快点。”   何曜简直心花怒放啊!老泪纵横啊!呕心沥血这么久,他在宝塔这里终于有地位了,混上曜哥哥的头衔了。再努力一把,绝对可以赶超周禺夫!   这阳春三月,真是个好时令啊!   何曜带宝塔在近郊处寻了一处鱼塘,鱼塘边上有柳正抽芽,黄鹂踩着柳枝叫起来。何曜一笑,将路边上买来的木盆装了水放她脚边,“你就在这里等着,等我摸条大个头给你瞧瞧。”   鲶鱼喜欢生活在水塘的中下层,这下水摸鱼少不了要沾水。   何曜军营里长大,下水摸鱼上树掏鸟儿,中间猎野猪,这些事都干过。当下便剥了自己的衣裳,眨眼的功夫,光溜溜的脊背就露出来了。   宝塔没有避嫌的意识,默契得很,何曜把衣裳一丢她就接住了。眼巴巴地看着何曜赤身下了水。   何曜缓缓地沉进了水中,他在水下闭气有一段时间。好一会儿没上来,宝塔很怕他淹死了,抱着他的衣裳噌的一下站起来,“曜哥哥,曜哥哥...”   叫了好多声他也不回应,宝塔吓哭了,以为他死了。   “哗啦——”   水里冒出个人来,宝塔隔着眼泪定睛一看,从水里露出半截肩头的正是何曜,“曜哥哥...”   春天的水还是冰凉的,何曜大掌抹一把脸上的水,“宝塔别哭!我没事,方才摸着一条可大的,就是滑不溜就的叫它跑了。你别哭,我一会儿就上来!去守着盆。”   “哦。”见他没事,宝塔含着眼泪应一声,乖乖回去,抱着衣裳蹲在木盆前。又是好一会儿没上来,但是她能看到水在搅动。   水下动静越来越大,突然又是“哗啦——”一声,何曜逮了一条黑不溜就的大鱼就跃出了水面,很是兴奋,“宝塔快来看!”   那扭动身子的大鱼被何曜丢进了木盆中,鱼身与盆地一样长,宝塔一下子站了起来,瞪大了眼睛去瞧,“好大的鱼.....”   何曜很是高兴,心想着今儿他倒是成了打渔的了,但是这渔夫他当得高兴,当得心甘情愿,“你等着,我再去摸一条。”说好了给她两条的。   哪知道宝塔赶忙把衣裳递给了他,怕他淹死,“一条,就要一条吧。曜哥哥快穿衣裳。”见他不接,她往前凑了凑,拿衣裳蹭他,“曜哥哥穿衣裳,冷。”   知道心疼他了,何曜好感动,还是想舞刀怎么办?   他接了衣裳过来,宝塔便马不停蹄地围着木盆瞧鱼去了。   宝塔歪头打量,这大黑鲶鱼长相很是奇怪,粗黑的鱼身,长着一张扁阔的大嘴,却又偏偏配了两只绿豆小眼儿。更有意思的是,嘴边儿还像模像样地长着两根须,很是得趣。   宝塔回头朝何曜笑,“丑萌丑萌的。”   见那鱼除了初始时候扭动了两下,眼下静静地呆在木盆中,“它还好懒。”   何曜人高马大地蹲在她身旁,瞧着她心满意足,“你摸摸它,滑溜溜的。方才抓它,费了好大劲,就因为它身上滑腻腻的。”   宝塔新鲜,眼睛满是新奇。她也是胆大,依言伸出一根手指去,在鱼身上轻轻滑了一下,“呀,真的,滑溜溜的。曜哥哥太厉害了!”   这句夸是何曜至今为止听得最飘飘欲仙的一句话。   不行,今日的欢喜太多,冲击太大,何曜体内的热血膨胀得厉害,要炸了怎么办?   宝塔见这鱼不肯动,便又伸手去戳,戳鱼身不动,再大力戳一下,大黑鲶鱼猛地扭动身子,鱼尾甩了宝塔满脸水点子。她一愣,随后便与何曜咯咯咯地笑作一团,笑歪了身子。   玩够了,何曜端起木盆,“走了,送你回家。”   宝塔站起身来跟上,“嗯,回家给爹爹看大鱼!”   不提她爹还好,一提何曜就心里打突突:别又被打出来,罢了罢了,被打就被打吧,一回生二回熟嘛。    ☆、定情信物      快到饭点的时辰,头顶上明晃晃的日头照着。暖春的时令,正午时分是暖意十足的。何曜手托着个大木盆,里面盛了他给宝塔捉的大鲶鱼。   宝塔两手抱着他的碧云刀,跟在何曜身边。很有几分夫唱妇随的味道,两人一路上有说有笑。何曜觉得就跟做梦似的,不,做梦他都没敢想能这么神速。   宝塔说话的时候就会仰起脸看他,暖阳照在脸上一片灿烂。   何曜与宝塔之间隔了不远不近的一道空隙,他有心跨过去补上,可是因为太珍重这得来不易的亲密,挣扎良久他始终不敢越雷池。在行军打仗方面,他可以雷厉风行,可以行事果决,但追姑娘不比行军用兵。在这事儿上他愣是一个新手,畏手畏脚,或许是因为太在意,才不敢贸然上前。上辈子谈感情笨,这辈子还是有些拙。   前面不远就是宝塔家大门了,何曜垂首问她,   “宝塔,你爹爹晌午回家吃饭吗?”   宝塔迈着小四方步子,看样子得了大鱼她很开心,摇头晃脑的,“爹爹不回,有刘妈。曜哥哥来吃饭吧,刘妈做饭可好吃。”这孩子说风就是雨,一旦觉得谁和善了,唠上两句话就要请人家回家吃饭,何曜从前还没发现她有这特点。   她眼汪汪的邀请他,何曜也想答应的,但宝爹不待见自己,他不想偷偷摸摸去她家。要去也得光明正大的去不是。这时候到了家门口,不等他答话,宝塔一条腿迈进了大门槛,腾出一只手来使大力气把大门推开,“曜哥哥快来。”   何曜被她这么叫了一路,黝黑的脸面竟浮起了红晕,“嗳,就来。”   木盆里的鲶鱼一点都不闹腾,全然一副既来之则安之的神态,胖呆呆的鱼身,唇上两撇小胡,瞧着很像个有福的老丈。何曜将鲶鱼替她搬到了滴水下,他甩甩胳膊,“你现在住这里?”   这是宝爹给宝塔新换的闺房,闺房靠院落的中心,当初可不就是为了防止他越墙骚扰她么?这会儿倒好,还不是又让他知道了她的住处?   宝塔跑进自己屋子扯了巾枳出来,“这是我的新屋子。曜哥哥擦脸。”   何曜难得笑一笑,乍一笑,这肃脸的少年很有一番羞涩的模样。他接过宝塔递过来的巾枳,巾枳是月白色,干干净净,凑近了还能闻到一股同她身上一样的甜香味儿。   难怪人家都说女儿香、臭男人。   何曜觉得自己脸上混着池塘水和汗水,这干净的巾枳被他拿在手里舍不得用。巾枳在手中握了两下,干脆用大袖在脸上掖了两把。宝塔觉得很奇怪,倒也没出声,只是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看他用袖子擦脸。   何曜被她瞧得不好意思,“....你这巾枳太干净了,我.....”   “啊!宝塔知道了——”   “哒”一下,她把何曜的宝刀搁在墙边上,自己扭头跑进屋里去。那动作很快,垂在身后的长发远远地甩开,她脸上带着欢喜。   “哎,宝塔——”   何曜闹不清楚她是怎么了,叫也叫不住,眼前是她的闺房,虽然宝爹不在但他也不好直接跟进去。何曜站在滴水下,屋内的光景被落地屏遮住了,他瞧不清宝塔在里面做什么。   好一会儿只听见里面悉悉索索的声音,何曜在滴水下站了好一会儿,“宝塔,你是不是累了?那你休息,我走了。”   里面的人也不知道听见没有,何曜故意在装鲶鱼的水盆前磨蹭了一会儿,“你再不出来,我真走了啊....”   说要走,脚上却迈不动步子。   他抿了抿唇,转身轻轻踢一脚木盆,里面的池塘水荡漾,鲶鱼懒得理他。   “曜哥哥——”   这一生叫唤,令何曜立马精神了,他伸长了脖子朝里面问,“什么事?”   却不想,从屋里冲出一个兴冲冲的姑娘,抱了满怀的东西,全塞他怀里去,“曜哥哥你挑!”   何曜抱了满怀的女孩儿的玩意,随手拿起一包物事,打开一瞧,里面包着的是蜜桔糖瓜儿。再瞧瞧别的,沾着糖霜的柿饼、红豆糕、风干的牛肉粒?最叫何曜哭笑不得的是,还有一双崭新的精巧别致的如意云头鞋,“这些,叫我挑?”   宝塔欢欢乐乐的点头,“嗯嗯,都是我喜欢的。曜哥哥你可以挑一样拿走。”   吃的他倒是可以拿来吃,只是这鞋.....何曜要被自己的姑娘笑坏了,他抽着嘴角问,“...为什么叫我挑?”难道是已经要与自己有福同享了吗?何曜似乎一天之内敲开了爱情的大门,这叫他内心狂喜。   可世上总有意外出现,也总有那么一些人她生活在普通人的思维之外。宝塔笑眯眯的,她忽然蹲下去瞧自己的大黑鲶鱼,“曜哥哥送宝塔鱼,宝塔也要送曜哥哥好东西。”   所以连自己的新鞋也送他了吗?何曜脸上的神情很是精彩,他低头觑觑自己的一双属于男人的大脚,再看看怀里这只秀气的鞋,内心是崩溃的。   宝塔伸手摸摸大黑鲶鱼,“它好乖呀....”   何曜脑中灵光一闪,暂且收起被击打过的心,他蹲下来,“...我可不可以不要这些,跟你要别的东西成吗?”   宝塔很大方,她把自己的零嘴全都扒拉回来,“你想要什么?”   何曜倒是想说“你”,但他不是暂时还不敢嘛。便指了指她的发间,那里簪着他从桃花林替她捡回来的柳叶水晶钗,“我想要那个。”   哦,钗呀。可以!宝塔腾出手来,手脚麻利地便去摘。张先生说不懂就要问,“...男孩子也可以戴花吗?”   男孩子当然不戴花。   何曜抬手压住了她拔钗的手,“不是,咱们拿来做信物吧。”   他送她一条鱼,她给他一只钗。虽然说这信物不伦不类的,但....总有人开这头一回的头不是?说不定哪一日这鲶鱼做信物还成风尚了呢!   可宝塔犯了难,“什么是信物”   何曜就是了半天,“就是,你跟曜哥哥好,曜哥哥也跟你好,然后咱俩交换个物件做保证。”   “哦~宝塔懂了。”   “咻”一下,头上的发钗就拔下来了,“给,宝塔的信物。”   何曜有些激动的接过来,同时也有种骗人小女孩做坏事的心虚。   所谓童言无忌,宝塔的心智就跟孩子一样,扬言道,“哈哈,宝塔也要给周哥哥信物。”   “不可以!”怎么哪儿都有周禺夫的份儿?   宝塔被他吼得一愣,讪讪的,“为什么?”   何曜一着急就嘴拙,“因为..因..因为信物只能给一个人!给多了...就说明你无信,要跟我好的话都是假的。”   “可是宝塔说的是真话呀。”   “管他的,祖先们都是这么办的。一定有他的道理,咱们不要破坏。”   他见宝塔皱着小眉头不解的样子,便下力气唬她,“再说,你不是说不打扰周禺夫娶妇吗?这个新夫人都很反感自己的郎君与他人交换信物。你瞧我就不一样了,我又不娶妇,咱俩交换信物就可以了。”   长这么没想到还要撒这样的慌,何曜目光闪躲,伸手挠头。   宝塔呢,从来没听过。被他这么像模像样的一说,好像还真的挺像回事,“这么麻烦呀....”   何曜生怕她反悔,“哪麻烦了?交换信物以后你对我好,并且保证不变心,我也一样。这不是很简单的嘛,难不成你以后又要不理我?那可真是太伤我的心了....”   说起来不理人,宝塔还是有些愧疚的,她伸手拍拍何曜的胳膊,“宝塔保证,对你好。”   何曜忍不住笑,这才对。   两个人傻瓜似的对头笑,门口传来宝爹回家的声音。   这回何曜来不及反应,宝爹声音就先冲了过来,“谁叫你进来的?宝塔!怎么回事你们?”   宝塔倒是开心的很,要给爹爹看大鱼。但何曜怕她挨骂,先站起来,“宝叔,是我来找她的,你别骂她。我这就走。”   何曜走出宝家大门,还能听见宝爹的嚷嚷,“混账小子,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了是不是,进进出出....”   这边何曜揣着宝塔的“定情信物”回了家,宝爹在家里围着低头耷脑的宝塔反复训诫,“不许xx...不许oo...还不许....”   无非就是不准与这个人来往,不准再领他进家门,更不准收他东西.....   宝爹气急,“这小子贼眉鼠眼,一看就不是个正经人,你再跟他.....”   宝塔鼓着腮帮子听训,听到一半,救星就来了。   “东家!东家!”外出买菜的刘妈挎着菜篮子一路小跑回来,“听街上说咱家小姐在湖边被小流氓欺负了!您快去瞧瞧吧——”跑进来一瞧,她家小姐正坐在春凳上蔫头巴脑的,是被自己爹骂的。   宝塔抬眼瞧她一下,“刘妈....”   “啊哟,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小姐真被人欺负了。那东家我做饭去了。”   刘妈走了,宝爹倒是更加不放心了,“谁欺负你了?是不是那个姓何的臭小子?”   说起被欺负,宝塔就涨红了脸,“有人说宝塔是傻女,曜哥哥还打他来着。曜哥哥说宝塔不傻...”   宝爹就更纳闷了,“你不是跟世子出去的吗?”   宝塔点头,“嗯,可是周哥哥娶妇去了。曜哥哥还给宝塔捉了大黑鲶鱼,爹你来看。”她兴致很高,拉着宝爹去瞧鱼,“爹,好不好?它大吧?它可滑了。”   宝爹满腹心思,“嘁,黑不溜秋的,吃倒是可以。”   宝塔不乐意了,“养着,不吃。”   “好好,不吃就不吃。”宝爹自己踱回屋里,琢磨事情去了。   晚间时候,刘妈多了句嘴,“东家,我瞧着将军府的小将军就不错,您怎么就瞧不上呢?”   宝爹愁,呷了口酒,“你懂什么?他将军府再好,还不是死得只剩俩男人?唉....宝塔变成这样,我这个当爹的要是再给她寻一门这样的亲事,万一哪天打仗,何家小子在战场上没了,我闺女这辈子还怎么活?我得替她寻个稳固的依靠。”   刘妈收拾了碗筷下去,其实她更想说,侯府这样的人家更不行呀。 ☆、做个妾室   第十九章   只可惜宝爹眼下愁绪满腹,关心则乱,脑筋钻了死胡同。原先他的打算是招一个知根知底,能一辈子待宝塔好的上门女婿,把自己手上的这点基业留给他们小夫妻过小日子。可这阵子他留意了很多,男人不缺,可知根知底又有人品保证的少之又少,愿意倒插门的更是打着灯笼难寻。   那些个能倒插门的却又都是些歪瓜裂枣或者半分没有上进心的。万一自己没了,那上门女婿欺负宝塔没有亲人,把她赶出家门可怎么办?这样的事他又不是没见过。   宝爹顾虑得太多,“若是宝塔有个兄弟姐妹还好,我死了她还有个把亲人在,怎么也不至于孤苦无依。”   瞧来瞧去,只觉得这世子相貌好,品性也不差。世子是将来的王侯,本就高不可攀,却还能日日跑来对宝塔嘘寒问暖,可见是真对宝塔好。那些个风流花边事儿宝爹倒也听说过,不过宝塔的情况是这样,他已经不敢奢求太多了,只求她后半生安稳。   宝爹端着酒盅一饮而尽,自言自语道,“唉.....宝塔成了这样,不争不妒,安分在侯府做个妾室......”   许是四下无人,又饮了酒。宝爹老泪便下来了,他以手心拭泪,一把年纪的宝老板闷闷的哽咽出声,肩头耸/动,“可是委屈了我姑娘.....她娘,为夫对不住你........”宝塔傻已经是事实,哪怕是正经的小户人家也不会娶一个傻姑娘回去做媳妇。倒不如嫁给世子做个妾,一方面世子与她相处很是融洽,另一方面,好歹世子不会因为贪图自己家的这点钱财撵她出门。   自己呢,好好经营这点家业,到时候嫁妆上下功夫。   就算以后不受宠了,她也能在侯府有一方院子保命。倘若能给崇阳侯府生个一儿半女,她这辈子的依靠便足了。   很多话憋在心里并不好受,这夜里,宝爹饮醉了,又哭又笑。   宝塔贴心,忙得脚不沾地,一会儿拿痰盂叫她爹吐酒,一会儿拿热巾枳给她爹擦脸擦手。宝爹半醉半醒间,瞧见自己的乖孩子,老泪纵横,“....爹对不住你呀.....”   宝塔可是唬着了,她怔怔的,扭头去看刘妈,“刘妈,爹怎么哭了?”   刘妈煮了碗醒酒汤端过来,“小姐不怕,你爹这是喝多了被酒鬼魔怔了。”   宝塔一听说酒鬼,酒鬼也是鬼呀,心里当了真,一时着急,“那可怎么办?要请道爷来吗?”   刘妈心里叹口气,这小姐心善,可是架不住傻呀。老天爷怎这般不公,好好的人,愣是夺了神志去,刘妈忙按住躁动的宝塔,“不用不用,刘妈这一碗醒酒汤就能制住它。”   宝家直到后半夜才灭了灯,宝塔一天内又惊又吓,又哭又笑,很是疲累。偏生梦里又睡不安稳,光怪陆离的梦境,支离破碎的人事,将她惊醒几次。她裹着被子害怕,睁眼将黑漆漆的卧房警惕的逡巡一遍,这才将头缩进被子中合眼。鸡鸣响起时,方昏昏沉沉陷进黒甜中去。   天光微亮。一夜春宵过后,周禺夫在锦被中慵懒的抻了抻腰身。那张俊秀的脸面上满是餍足。就在他要起身之际,光裸的腰间横来一条柔若无骨的纤臂,“世子又要走,晚些不行吗?”   柳钦钦隔了很久才与他见面,昨夜两人共度良宵,重温以往的温存。世子寻常时候很是温柔,他向来怜香惜玉,为她一掷千金不在话下。但在某些事情上却是不寻常的勇猛,这点很对柳钦钦的胃口。   但相知已久,她心知肚明,世子其实是一个凉薄之人。表面上看似他很宠她,但实质上并非如此。就像现在,周禺夫面上依旧笑如春风,但却毫不留恋的推开她的手,“改日。”   柳钦钦裹着锦被,看着周禺夫装点整齐推开门去。像每回一样,瞧也没有瞧她一眼。她不知道他家中的侍妾是不是也这般待遇,人走茶凉,凉透了红妆的心。   曹阿让早就在外面马车上候着,正打盹的时候桐花居的门开了,他一个激灵蹦下来,“世子爷,咱们这就回侯府去?”   周禺夫摇头,他拍拍自己的额角,“本世子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总也想不起来了。你知道不知道?”   曹阿耸了耸鼻子,塌腰提醒到,“难不成是宝家傻女?”   “坏了!”   周禺夫猛然拍掌,惊得曹阿让嘴巴张得老大,“怎....怎么啦我的爷?”   “快去,湖边儿!”周禺夫揣了曹阿让一脚,“你怎么不早说!快去看看她还在不在!”说完撩袍便往平安街上去,一副急冲冲的样子,“怎么把她给忘了。”   曹阿让后头着急追,“嗳嗳爷您哪儿去?这都一夜了,人早家去了。”   周禺夫慵懒全无,他回头吼他,“还不快去!”   一大早还没睡醒就兵荒马乱的,曹阿让胡掳了一把脸,拔腿就朝着落雁湖边跑去。曹阿让跑了,周禺夫反倒是冷静下来了,“急个什么?”左右都是在都城里,还能丢了不成?   可是想想,宝塔一见就他乐的样子,那是真的开心。一见到她,自己也情不自禁地跟着笑,这倒是事实。   周禺夫毕竟是世子,行事没那么鲁莽。他的出现总是带着风光的,于是等到日上三竿了,周禺夫才装扮一新,风姿无限地出现在了朱玉斋。奇的是宝爹居然宿醉未醒,只有伙计在忙前忙后,宝塔倒是替她爹爹坐镇来了。   这小丫头一见他就喊开了,“周哥哥——”   见她好端端的在这儿周禺夫松了一口气,亏得没把人弄丢。随即一笑露出八颗大白牙,不知怎的脑子就脱了线,张嘴就来一句,“想哥哥不想?”   这声音,温风夹着细雨,细雨缠绵,缠绵里难免裹挟了孟浪。   这声线,就好比与柳钦钦云/雨过后的模样.....   有几个伙计齐齐抬头瞧过来。   话一出口,周禺夫就后悔了。暗里咬舌,怎么这样呢?劲头儿还没过去?   可架不住宝塔单纯,响当当一声,“想!”   这回不仅是伙计了,三三两两的客人也歪头来看。   周禺夫扫视一圈,“呵呵呵呵,生意挺好哈......”   爹爹说客人来了要看座,倒茶。宝塔兴冲冲的拉着周禺夫进里间,“周哥哥坐,宝塔倒茶给你喝。”   周禺夫清清嗓子打量她,“呃....宝塔你什么时候回家的?”   宝塔倒水的手顿了顿,“嗯....昨天晌午饭的时候。”完了还补一句,“和曜哥哥一起。”只字不提昨天哭鼻子的事。   周禺夫倒是很意外,“那只河妖?”   咦?宝塔卷翘的睫毛闪动两下,“不是河妖,是何曜。曜哥哥叫何曜。”   瞧这维护的模样。那何曜装得一本正经的,倒是很会钻空子。这就叫周禺夫不乐意了,“你怎么那么多哥哥?”   宝塔嘿嘿一笑,忽然想起一件事,“周哥哥娶到新妇了吗?在那只大船上。”   她说话有时候颠三倒四,什么娶妇?什么大船?谁要娶妇?   周禺夫饮了几口茶,“我何时要娶妇了?”能让我娶进府的女人大概还没生出来呢。   宝塔只抿嘴笑不说话,她以为周哥哥害羞。   周禺夫就奇了怪了,“你听谁说的本世子要娶妇啊?”   “哈,曜哥哥。曜哥哥还送宝塔大黑鲶鱼,周哥哥我们一起去看鱼好不好?”何曜给她下水摸的那条鲶鱼简直成了宝贝。要是何曜知道她这么宝贝他送的“定情信物”不知道要怎么高兴呢。是舞剑呢?还是舞刀呢?   曜哥哥曜哥哥,难听的要命。周禺夫情绪不太好,他发现自己一腔热心全白费了,还不如何曜那莽夫。人家送条鱼就叫她一口一个哥哥了,“你想养鱼同我说呀,南方的品种我也能给你弄来。”一条钻淤泥的鱼,瞧把你稀罕的。   “我给你买的那几条小草鱼呢?”   宝塔怪不好意思,也害怕周哥哥听了小鱼死掉以后就不理她了,她嗫嚅了两下,“...宝塔放小鱼回家了...”说完悄悄去打探周禺夫的神色。   周禺夫忽然觉得呆这里没劲,心浮气躁的。还不如寻几个好友,曲水流觞,桃花相伴来的快意。   这便要走了。   宝塔却没瞧出他心情不好似的,竟歪着头瞧他的脖颈。伸出手朝那里的一块泛紫的嫣红处点一下,“周哥哥被虫咬了吗?”宝塔的指腹柔软的,凉沁沁的,点在那一处吻/痕上,那处的肌肤竟要燃烧起来。   周禺夫反应过来后面色涨红,一阵心虚,忙捂住了外露的脖颈,“你..你少跟那心术不正的河妖混一起,你学坏了你!”   他夺门而出,脚下不稳差点崴到。   宝塔空悬着伸出的手指,眨了下眼睛,再看看指腹,“宝塔没学坏.....”   中晌的时候宝塔回了家,夜里她没睡好,困乏得紧。放了自己的小书袋,便爬床上入眠了。   她梦见自己又回到了那个鱼塘边,依旧蹲在木盆旁等何曜给她抓鱼。她等啊等,等啊等,等得腿都麻了,终于发现水面动了,水波由中心向着四面湍流,发出哗哗的响声。水塘中五颜六色的小鱼跃出水面,再一看,水塘中的莲花一瞬间全部盛开,散发着幽幽的光华。小鱼也染了光晕,一片缭绕生姿。   宝塔看呆了眼,她叫何曜的名字,想让他出来看。   可是,水塘忽然变成了大湖。霞光遍洒,波光粼粼,泱泱无边。   湖中心,忽然一人出浴。   那扬起的乌丝,打碎满湖的波光,碎芒掩映着霞光,晃花了她的眼。宝塔揉揉眼,只见湖中的那人面对着她,那雄伟的身姿,胸腹间壁垒分明,肌理诱人,蜜色的肌肤泛起点点湖光山色。那人自湖光中向她走来,越发迷人,宝塔仔细去看,竟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他长发飞扬,洒下万点星芒,身如青山伟岸,剑眉星目凛凛不凡,那凉薄的唇,微微上翘....   宝塔在梦中呢喃,“真的是河妖啊.....”    ☆、减了威风      宝塔睡醒的时候眼神迷迷蒙蒙,呆坐在床上好一会儿才清醒。外面日光正盛,她这一觉也没睡多长时间,因为梦见一只河妖,她满眼的惊艳,然后就醒了。刘妈不知道在煮什么,她在屋子里就闻到了香味。   想起吃的便把梦境里的青山少年抛之脑后,趿了鞋子便跑出去要吃的。   这时候何曜正在宫中。原本应当守在皇上身侧的千牛卫,此时正紧蹙双眉,一寸寸地搜罗脚下的土地。不知道在找什么要紧的东西,脸上现出焦色。   禁庭乃是规矩重重的重地,千牛卫不在皇帝身侧待命,擅离职守可不是应当的。   何曜方才奉皇帝口谕走了一趟东宫,谁知回来的半道上发现那只被他从宝塔那里半哄半要的发钗不见了踪影。何曜视那支钗为定情信物,很是宝贝,眼下不见了,他除了焦急之外便匆匆原路返回,甬道间、花草下,凡是他经过的地方寸土也不放过,仔仔细细查找。   隆德长公主带着随身宫婢过来的时候,正瞧见那个平日里一丝不苟、庄严肃穆的千牛卫此时正蹲在甬道边上,时不时地扒开花草,探头去搜寻,脸上带着罕见的紧张。   身着铁甲戎装的将军做这样的动作,很是没了威风。   以往见他,他都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永远端着武将的架子,好像多说两句话能要了他的命似的。隆德长公主没见过这样的何曜,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何将军在找什么?”隆德的声音里夹着显而易见的欢喜。   何曜没想到在这里能碰见她,他肃着脸,站起身子规规整整地与她行了君臣礼,“臣参见长公主殿下。”   隆德与他隔着一段距离,唇上噙着笑,她很喜欢他。总是想与他多接近接近,却总不得机会。也不知该说这人傻还是过于耿直,从来都将她的刻意搭话视作公务,言语间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今日一早便有喜鹊在她殿前啼叫,果然是要有好事发生,眼下这不就单遇见他了么,“何将军是在寻何物吗?说出来我也帮你一帮。”   看样子真的是什么要紧的物事丢了,他脸上挂着焦急的神色。隆德玩笑,“是什么这么重要?莫不是定情信物丢了?”   谁知这话一出口,长公主却先变了脸色,她瞧见前面的盆花下,有一支水晶钗。柳叶儿做的坠子,俏皮活泼的样式,很不像宫中妃嫔会用的东西。况且这一条道东宫通往皇上议政的大殿,不常有宫妃来往。   隆德不动声色,可广袖中的素手却用了力道捏住中单的袖缘。   何曜寻了许久也不曾寻到,皇上那里要快些回去复命,若是晚来寻,被旁人减去了可怎么好?   何曜向隆德一拱手,“那就劳烦殿下了。臣丢的确是一件顶重要的信物。”他比划两下,“是一只钗,柳叶儿的坠子,水晶质地。不值什么,但对臣很重要。”何曜见长公主直直地瞧着自己,便再拱手谢上一谢,“有劳殿下,臣感激不尽。”   隆德丝丝吸着冷气,她已经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表情了,她只艰难地扯扯嘴角,“是女孩子送的吧。”   许是想起那个女孩子了,不苟言笑的千牛卫竟也微微红了面,他点头,算是承认了。   果然啊....隆德只觉得胸口剜心一样的疼,他真的有意中人了,上回随皇兄出巡时她听到的半分不错。她上前几步,将那花下的发钗踩在脚底,发钗咯脚,就好像那个未谋面的女子膈应她一样难受。   隆德脚下着力,将发钗默默碾进泥土中。   她吩咐身后的宫婢黄门,“都散开去,寻一寻将军口中的那支钗,要寻仔细。”   “是...”   众人分开,弯腰在甬道两边的花草丛中,仔细翻找。   隆德双手笼在广袖中,仪态万方。无疑她是一个尊贵的女人,但何曜心底只装着一个人。上辈子是,这辈子依旧是。宫婢四散开来,离他们越来越远。何曜觉得与长公主这般立着,有些不妥。他拱手再谢,便托辞寻信物去。   就在何曜即将与她错身而过的时候,隆德眸光微闪,忽然叫住何曜,“将军。”   “公主请吩咐。”   隆德眼中有哀怨,但残留着丝丝缕缕的希望,“你可是与那女孩儿,定终身了?”   经历了上一世,何曜在这方面的心思并不愚钝。但他与宝塔并不是私定终生这样,回答地模棱两可,却足以叫人误会,他的声音就像他人一样干脆,耳根却爬上了可疑的红晕,“臣...已经与她交换过信物。”他抽空抬头朝隆德憨憨一笑,“定然是此生非她不娶了。”   玄铁一样的男人,也会有如此憨傻的一面。他的话无疑再隆德的身上戳了个血窟窿。隆德是皇族中最尊贵的女人,她是皇帝的亲妹妹,多少王侯贵子巴结着想要尚主。可是她都不稀罕,在皇兄大殿上见到他的第一眼便暗生情窦。她心心念念想着他,可是这个人呢?他却在自己面前说要娶另外的人。   隆德不能接受。脚下越发用力,恨不能将那可恨的发钗碾成齑粉。   隆德不想再明示暗示了,再不出手,这个人就真的变成旁人的郎君了。   她凄凄惶惶地看着他,直望进何曜的心底去,“那我呢?我对你的心意,我不信你无所察觉。”   再三躲避,还是躲不过去吗?为何偏生好的不灵坏的灵?他竟没想到这辈子的长公主直接把事情抛在了明面上。算他往日里如何镇定自若,此时也不免有些无措。   何曜肃了脸面,往后退一步,躬身到,“臣惶恐!公主乃万金之躯,臣这等莽夫着实不敢与公主谈论至此。还请公主不要折煞臣。臣尚有公务在身,先走一步,公主恕罪。”   帮忙的宫婢不知何时退散得无影无踪。   何曜急忙告退。   可隆德不允许,她竟不管不顾地扑到了何曜的身上,“你站住!”长公主满目凄凉。   她从背后抱住了何曜,何曜平生未遇过,大惊。手上力气太大,一时不查,险些将长公主推到在地。幸好他及时拉住了,却又闪电般的抽回了自己的手,“公主请自重。”   他这一句自重,并没有取笑她的意思。只是武将不同于文人,说话有时候当真是情商欠缺。   隆德伤了心,眼眶发红,她压着声音,“她究竟是个怎么齐全的女人,能叫你为她这般对我?我的父亲、我的兄长皆是这王朝的主宰,难道我还配不起你吗?”   这个时间往来无人,何曜秉礼回到,“公主折煞臣了,不是配得起配不起的问题。”   隆德寸步不让,“那是什么问题?”   是喜欢与不喜欢的问题。   何曜说话可以很直接,却在话出口的瞬间,不能不为宝塔考虑。公主乃是皇族,宝塔只是个普通的小姑娘,要对付她如同碾死一只蝼蚁,他不能将公主惹恼。上一世宝塔的经历,何曜犹有悔恨。   一个答案在脑中反复琢磨。   公主逼上前一步,“究竟是什么,就这么难说出口吗?”   就在何曜为难之际,天降救星。   甬道的岔道口忽然拐出一位少年郎,此少年郎年纪不大,却生的乌发黛眉、唇红齿白,很是漂亮。若不是他在宫中长大,大家都知他是赵王的小公子,定会以为这是位女郎偷穿了男人的锦衣。   何曜抢先一步行礼,“臣见过无伤公子。”   无伤公子的出现缓解了他与长公主之间的尴尬。   少年郎显出少有的沉稳,沉稳中又对人礼遇有加,一派温和之气,许是与他自小入朝为质的缘故有关吧。   “将军有礼。”无伤温和笑着,又转向公主,“长公主长乐无极。”   隆德不太高兴他出来搅局,但面上还是要装装样子的,“无伤公子多礼了,这是要做什么去?”   无伤笑到,“无伤的家书被呈到了御前,这不...”他摇头笑笑,“正巧遇上将军,能不能劳烦将军走一趟?”   何曜自然不嫌劳烦,他巴不得快些离开呢,“谈什么劳烦不劳烦,为皇上分忧本就是末将分内事。公子稍等片刻。”要放在以前,何曜自然要偷笑这无伤,他见了皇上总像是老鼠见了猫。而皇上呢,却也总像是瞧他不顺眼,遇上了少不了要找茬刁难一番。每到这时,何曜总觉得皇上像变了个人。   何曜匆匆离去,隆德便也满面不悦、心有不甘地离开了。   无伤瞧瞧负气离去的隆德,抬脚走到了长公主方才站的地方。伸出手,轻轻将泥土拨开,那纤白的五指将发钗捡出来。掸了掸上面的泥土,掏出一方素白的帕子将其裹了。追着何曜紧走几步,“将军留步。”   何曜疑惑地站住了,“公子可还有事?”   无伤将帕子递给他,“你找的东西。”   何曜讶然。   揭开帕子,那支水晶钗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虽然沾了泥土,但何曜喜出望外,“公子哪里寻得?”将失而复得的宝贝揣进袖袋中,郑重地与无伤行礼,“多谢!若日后公子有什么需要帮忙处,曜定不推脱!”   他是真的高兴。   无伤公子无所谓地摇头,“何至于如此,举手之劳而已....”正说着话,他的眼睛落在何曜身后的远处,目光微顿,忽然便急匆匆地告辞了。   “哎——无伤公子....”不是还要取家书吗?怎么就走了?   罢了,自己给他送去也可。   何曜一身轻松,转身却发现皇上正往这边来。他回头望望无伤离开的背影,“原来是见着皇上了,难怪跑那么快。”这二位向来不对付。   不过何曜从来不多想,袖袋里揣着宝塔的发钗,他便觉得自己的心有了归属。 作者有话要说:  大冬天的,我应该写篇热火朝天的、充满JQ的文!这个清水小文,冷冷清清,可是冻坏我了。今天赶紧下单了一个棉服,很潮流的款式,哈哈哈哈哈,希望暖和。 ☆、甘之如饴      欢喜的日子总是飞快地过着,自从上回与宝塔换了信物,眨眼已至端午节。五月的天,暖意已达极致,年轻的少年换上了天青的薄衫,爱美的姑娘早已身着一身婉转飘逸的长裙。层层叠叠的纱裙,勾勒出婷婷袅娜的身姿,很是美。   这一段时间内,何曜很是积极地替自己争取机会,与宝塔的关系日益进步。虽然这过程中挖空了心思地讨她欢心,但是胜在甘之如饴。端午节,他正好轮值是在夜间。   简直是上天给的美意,每年端午落雁湖上都会热闹非凡,赛龙舟的场面一定是热火朝天的。城内百姓几乎都会去瞧热闹,人山人海,可是有意思。   尚未离宫,何曜便在心中计划起来,怎么样带宝塔去看塞舟呢?   换了值,何曜回值房,一进门便听见里面几个大男人吵吵嚷嚷得,不知兴高采烈地在讨论什么,何曜笑问,“说什么呢这么能吆喝。”   孟剑正连说带比划,眉飞色舞。一听何曜回来了,立马上前来勾肩搭背,“明日你也来!今年一定叫那些个弱质公子哥看看咱们兄弟的威风!”   这个班房里的都是皇上身边的禁卫领军,正是年少热血的时候,组队赛龙舟,扬言要干掉崇阳侯世子的舟队。   何曜动了心,毕竟对手比较有趣。   连城也上前来拍他胸脯,“就是,这几年他们那班小子涨了不少气焰。来吧来吧,正巧兄弟们缺前锋。叫他们尝尝咱们的厉害。老何你不来不是兄弟啊!”   那有什么不能去的?新仇旧恨地,他正愁找不着机会修理周禺夫呢。他扯起嘴角,“成!”何曜痛快地应了,几个人嘻嘻哈哈要喝一杯去,颇有些摩拳擦掌的意思。   夜□□下,鲜衣怒马的一群年轻人意气风发。几杯酒下肚,何曜脸上浮起了薄薄的红晕,等明日下半晌,一定要叫宝塔看看自己的威武。若是到时候气氛好,乘胜追击,与她讨个名分也不说不定...想着想着便想多了。   “来来来喝酒!”   酒席散时,月上中天。何曜别了同僚,带着酒气,牵着马回将军府。路上经过宝家的朱玉斋,他勒了缰绳停了停。人家早就打烊了,他却从怀中掏出件东西,一会儿瞧瞧宝家店铺,一会儿瞧瞧自己手上的镯。这镯似臂钏,黄金抽丝,环环相接,可以屈伸,合之令圆。雕花镂纹,女孩儿家的首饰,很是精美。   上辈子成亲后,何曜第一次外出带回来一件送她。重生后,尤其是这两个月以来,何曜心心念念想着重新送她。前不久他重新找人雕琢了一件一模一样的,一直揣在袖袋里,还没有机会给她。   说来好笑,上回那鲶鱼,实在不能当做定情信物的。   “唉.....”何曜叹了口气,这会儿她都睡了。等一等,待明日便送她。何曜扯起唇角,轻夹马腹,“呿——”   第二日便是端午,置艾草、包米粽、去瞧湖上赛龙舟,是必不可少的项目。头一晚宝爹便与她交代了,要早起,端午会很热闹。宝塔惦记着课业完不成会被先生打手心,她眼睛里充满希冀,“那...宝塔可以晚些做课业么?”   宝爹说可以,不做都可以。   是以,今早一睁开眼,宝塔先在被窝里翻了个滚儿,大大地抻了揽腰,才一骨碌爬起来。   这才吃上刘妈包的肉粽呢,周哥哥就上门来了,“宝塔,快来瞧瞧周哥哥给你带什么来了。”他身边的阿让捧着一盒米粽,说是宫里皇上赏的,世子便带些个给宝家父女俩尝尝。   宝爹很是惊喜,连声哎哟哎哟,双手接过来,“这..这这真是,草民怎么敢呢。”这可是皇帝赏的,宝五这辈子总共就挤在人堆里见了皇上一回面儿。有生之年,能吃上皇帝老爷的赏赐,他想都不敢想的。   当下便谢了周禺夫,连忙招呼刘妈,“快快快,上供桌,供起来。叫宝家祖先沾沾隆恩。”   宝塔眼睛扑闪扑闪的,她只关心,“比刘妈做的还好吃吗?”   宝五不许她瞎说,活像是这米粽是皇上亲手包的。   周禺夫只觉好笑,但很乐见这样的宝五。周禺夫并未客气,撩袍坐在宝塔身边,笑得坏兮兮,悄声对宝塔说,“周哥哥觉得还不如刘妈的手艺呢。若是宝塔送的,更好吃。”   闻言,宝塔就伸手挑了大个儿给他送过来,“周哥哥吃,刘妈做的,里面有肉。”   宝爹有意留空间给他们,周禺夫早就察觉了。周禺夫其实早就用过早饭,他只是伸手碰了碰那米粽,便放到了一边。交叉着双手看宝塔大口大口吃东西,她吃东西总是大口大口的,看起来胃口极好,似乎东西很好吃。总能令旁观者的胃蠢蠢欲动。   周禺夫替她撩开垂下的一缕头发丝,他不知道她没生病前是不是也这样。自从上回被她点着吻痕发问,周禺夫再见她总有种怪怪的感觉,害羞自然说不上,反正就是怪怪的,有时看着她出神,有时候忍不住想碰碰她。   具体是什么样的感觉,世子爷说不出来。   宝塔忙着吃东西,被他碰到腮,才忙里偷闲看他一眼,“周哥哥吃米粽....”   周禺夫触电般收回手,指腹上滑腻的感觉丢不掉,也藏不起来。宝塔的脸颊与柳钦钦或者其他女人的感觉不一样,她们也是滑腻的,如凝脂的触感。可她不一样,红红润润的,她的滑腻从内里透着柔嫩,叫人爱不释手,叫他生出窃喜来。   奇怪,明明只是碰了一下,那触感却如此深刻,搅得心神痒痒的,越瞧她越顺眼。许是觉得他奇怪,宝塔半鼓着腮,睁着明丽的眼睛看他,唤他一声,“周哥哥?”   周禺夫顺其自然地嗯一声,换上了迷倒春风的笑,“宝塔今日吃过晌午饭,去看赛龙舟吧,今年周哥哥亲自上阵。去给哥哥加油好不好?”   宝塔还不及说话,宝爹乐呵呵地从外间进来,“随世子去吧,爹爹今日忙顾不上你。你只管去玩,只是人多,记住了别乱跑。”   今日都去落雁湖瞧热闹了,生意能忙到哪里去?   周禺夫笑吟吟地离开了。据说是去预先操练一番,下半晌叫人来接宝塔。岸边搭了高台,有身份的人都在上面有位子,宝塔去了不拥挤,有位子坐。   宝爹乐见其成,撵着宝塔送世子出门去。   有热闹看,宝塔自然高兴,送周禺夫出门的时候浑身透着无忧无虑的欢喜,年轻的孩子记性很好,这么长时间了还不忘问候一下周禺夫的夫人,“周哥哥的新妇也去吗?宝塔去了,新嫂嫂会不会不高兴?”   这都是跟谁学的?   周禺夫站住脚,收了他那只折扇,按住她的两肩,本来听了她的话有些不高兴。不过脸色始终没有沉下来,他笑里藏刀似的哄人,“乖宝塔,给周哥哥说说,是不是何曜告诉你这话的?”   周禺夫私底下对何曜嗤之以鼻,拿条上不得台面的臭鱼来送美人,莽夫就是莽夫。懂什么是情调吗?   宝塔脑子直来直去,曜哥哥只告诉她周哥哥要娶妇。这些话不是曜哥哥教她问的,她摇摇头,说不是,“是宝塔自己想出来的。”   周禺夫不高兴了,他呵呵两声,宝塔也只以为他在笑。傻气地跟着笑。   “吃过午饭在家等着,我让阿让接你去。记住了?”   她眼睛里藏着星辰,晶晶点点泛着微芒,“记住了。”往旁边看一眼曹阿让,见谁都叫哥哥,“等阿让哥哥接。”   这称呼叫曹阿让受宠若惊,周禺夫却不爱听,“啧,不要见谁都叫哥哥。他不是哥哥,叫叔叔。你在家等着。”   曹阿让心底很是委屈:世子爷,小的比您还小呢。   她听不出好赖,挥着胳膊招手,“等阿让叔叔接,周哥哥回见。”   周禺夫上了马,往西去。宝塔正歪着脑袋挥手,何曜就从平安街的东头拐过来了,“宝塔你干什么呢?”   咦?今天真好,大家都来找她玩。   人还没到,宝塔便问,“曜哥哥你吃米粽了吗?宝塔家有好多,有刘妈做的,还有皇帝老爷给的。”   皇帝老爷给的?这就稀罕了。何曜只当她小孩子心智,下了马,在宝家门口与她玩笑,“皇帝老爷来宝塔家了?”谁知道她一阵正经的摇头,“没来。周哥哥送来的。曜哥哥你来吃,宝塔家多的吃不完。”   她真是慷慨。   原来是那个打渔的,大清早跑来,臭不要脸。何曜拉住了她往家跑的势头,“宝塔,我吃过了。你别忙跑,我有事同你说。下半晌湖上有赛舟,你去瞧吗?”   大家都要去看赛舟啊。   她目光明亮,“去呀,爹爹准了。你也要去吗?”   何曜一听这话便觉不好,恐怕被周禺夫抢先了,“跟谁去?”   “周哥哥!他要比赛,宝塔去加油。”   果然。   何曜憋气。   “成,那你去吧。到时候我去寻你。”他要好好给周禺夫吃一顿挫败。 ☆、关于负责任      晌午饭刚过,落雁湖边就挤满了人。人山人海的,盛况不亚于赶年集。   两艘龙舟色彩华丽,拖着威武的身形下了水。两艘小型船,在远远的湖心处停住了,两者之间拉起红绸。比赛尚未开始,落雁湖边早已锣鼓喧天,造势甚大。   两队队员,一方着红裳,一方着蓝裳。各自挥舞着拳脚,热身。只因这一场比赛是京中王侯公子之间的较量,是以两队人在活络拳脚之间便已经对对方露出挑衅的意味。何曜着蓝裳,腰间系了红绸,他是蓝方的击鼓手。无袖的短打露出蜜色的强而有力的大臂。对面的人是周禺夫,见着何曜显然有些惊讶,却也能镇得住场子。   双方几乎是同时的,挑衅地扬起眉。   周渔夫平日里看着穿得花里胡哨,像朵招蜂引蝶的桃花似的,实质上脱了衣裳还有些看头。也算是个结实的男人。何曜将他打量一番,周渔夫自然更是不会落下乘。他的眼光向来刁钻,将何曜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估量他的实力。   何曜与周禺夫的气场不同,这种洒热血的场面才是他的主场。他穿着赤膊短打,乌发打成辫子盘在发顶,健壮的身子,浑身张扬着一股野性。他咧嘴一笑,冲周禺夫摆出口型,“有种赛场上见!”   周禺夫立于队友之间,很是显然,他邪邪勾唇,长眸眯起,脸上是少见的凉薄,他没有说话,倒是拇指向下,对着何曜比了比。转身将腰间也系了红绸,这是要与何曜叫板了。   何曜并不生气,但凡战场出身的人都乐意遇见有实力的对手,因为那样,拼杀起来才有意思。   双方势力旗鼓相当,各自带来的锣鼓队更是随了主人的性子,那鼓声震天,一浪高过一浪,势必要把对方压下阵去。   是以尚未开赛,这氛围已经嗨到爆。   宝塔兴奋,曹阿让将她带到湖边,指着已经搭起的看台喊道,“宝姑娘,你就上那上面去观看赛事。小的还有事在身,您自己个儿上去成不成?”   人太多,鼓太响,在鼎沸的声音里宝塔没听清,她以为曹阿让叫她在这里。便捂着耳朵点头,迫不及待地踮着脚往前面去看。曜哥哥在哪儿呢?周哥哥在哪儿呢?   孟剑同样一身利落的短打,常年习武,身体很是壮硕,“兄弟,势要夺冠!”男人们以拳相击,连城最是跳脱,大吼一声,“都给老子干他奶奶的!!”   “嘭——”鼓声骤停。   两队人蹬舟,鼓手何曜与周禺夫各自披上队列的旗帜,整军待发,气势凛凛。   宝塔在人群里钻啊钻,终于挤到了前面。她一眼边便看到了龙首擂鼓的何曜和周禺夫,气势登顶,她的敬仰之情,顿如涛涛江水,滚滚而来。两手卷作喇叭花,放在嘴边,随着人群扯破嗓子地喊加油。也不知道给哪一方喊的。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无边的鼓声擂起,惊天动地,震耳欲聋。   两队的龙舟争先恐后,勇往直前。双方的鼓手卯足了力气,擂起激动人心的节拍。   宝塔在岸边上跟着人群又吼又叫。   世子队成员甚至自发吆喝起,“嘿哟嘿哟嘿呦呦....”   何曜队听了却哈哈哈大笑,故意找茬似的,一众男人也不嫌害臊,高唱,“白嫩白嫩白嫩嫩....哈哈哈哈哈”   岸上的观众听了,笑声如潮,“哈哈哈,世子爷加油哇!”   周禺夫毕竟不及这群武将来得奔放,气恼上心头,手上鼓槌如急雨,“嘭嘭嘭....”以他的皮鼓叫阵。龙舟向前冲。   何曜更是不甘示弱,抡圆了膀子,拿出力气来,将那面打鼓敲得阵阵动人心魄,直教人热血激流。额上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他直喊,“痛快!”   孟剑高声鼓动,“兄弟们,劲儿别使太足啊!对面白白嫩嫩的小公子们要跟不上了!”   “白嫩白嫩白嫩嫩.....”   “哈哈哈哈哈.....”   “粗俗!”周禺夫他们着实对敌人生气,率先高喊造势,“大家加把劲儿啊!对面都是纸老虎!乘风破浪勇者摘冠!”   谁知对面的龙尾嘻嘻哈哈接上茬了,“嘿!世子爷啊,您那口号太长太啰嗦,公子们使不上劲。咱们看啊,还是趁早认输,去各家娘子的被窝儿找安慰去吧,哈哈哈哈...”   话音刚落,何曜队的队尾已经领先与周禺夫的龙首。听了这番嘲讽,自视甚高的公子们自然愤然,一来二去,这究竟是龙舟大赛呢,还是嘴皮子较量啊?   实力悬殊,何曜这一队大多是军队里打磨出来的,与被温香软玉熏陶出来的世子公子们相比,着实是刚/猛得很。   宝塔挤在人群里,她懵里懵懂地听不明白大家笑什么,但是她会瞧热闹啊,瞧见何曜的龙舟势头正猛,嗖嗖地前进,她这会儿也不怕水了,哒哒地沿着岸边跑,给何曜鼓掌加油。   跑着跑着想起来自己好像是来给周哥哥加油的,抽空朝落后的龙舟加两把油。   落雁湖岸边人潮涌动,谁也不会注意这么个小姑娘。宝塔跑的额上都是汗,叫得嗓子都要哑了。她停下来,扶着两膝气喘吁吁地休息。边上忽然挤过来一老夫人,颤颤巍巍的,满头白发,叫人瞧着都艰难。宝塔也瞧见了,那老夫人朝她笑,“丫头?”   瞧着面熟,宝塔抹抹额上的汗,直起腰来,她想不起来这人是谁,她指指自己的鼻尖,“您叫宝塔吗?”   何老太太笑呵呵,牙齿没了几颗,“不记得老身了?”   宝塔实诚得点点头。   何老太太避开激动的人群,挪几步,站踏实了,“丫头喊老身祖母就成了。来来来,扶一下祖母,人老了,不中用了,站都站不稳喽。”   人群里突然爆发出一阵喝彩,“好——”   宝塔想去瞧热闹,扭头去看湖面,视线却被人挡住了。手上听话地扶住了这位不知道谁家的“祖母”。   祖母指挥她,“走走走,这里人太多,咱们去上面。那小子该是拔得头筹了。”   宝塔对人满为患的湖岸恋恋不舍,“谁赢了?”   “蓝舟赢了,少年郎可是了不得了。这场赛事,看得人热血沸腾,我都想下去试试手了。”   啊,真的是曜哥哥赢了,她脸上盛满了欢快,“是曜哥哥赢了!曜哥哥好厉害。周哥哥第二,也好厉害。”   何老太太撇嘴,嘟囔,“就这种舞刀弄枪地有本事,也不见他领个孙媳妇回家。”宝塔总是扭头去探那湖面,老太太嘟囔什么她都不清楚。直到老太太招呼她去高处,她才回过神来,她这是领了谁家的祖母?   登上台阶,其实也是人满为患的。此时又为蓝舟得了冠军欢呼,也是人潮涌动的。宝塔小心翼翼地避开大家,使尽力气护着这颤巍巍的老夫人往高处走。   蓝舟上的小子们振臂欢呼,个个汗水淋淋。何曜与孟剑等众人击掌撞拳以示庆贺,很爽。   而世子这边则显得有些意兴阑珊,毕竟是输了。都是争强好胜的年轻人,这时候怎么都有些不甘心。   何曜与周禺夫视线相撞,脸上现出胜者的得意。   周禺夫却忽然往岸上的高台望了一眼,对着何曜扬起挑衅的长眉。其实湖心距离岸边很远,高台上满是人,看也看不清楚。   何曜返回岸上,捞起自己的衣袍去翻找那特意定做的镯。再去寻宝塔,那会儿他瞧见她了,小傻子似的一边跑一边叫。   宝塔觉得这老太太真奇怪,正和自己说话呢,话都没说完,说走就走。也不要她扶了,宝塔揉揉眼睛。龙舟还在湖面上,可周禺夫和何曜都不见了踪影。这里人多,比赛已经结束了,她要去寻回家的路。   忽然有人挡了自己的路,她抬头一瞧,顿时兴高采烈,“曜哥哥!”   何曜憨笑,“我瞧见你了,跑那么长的路不累么?”   她俏生生地,一个劲儿摇头,“我也瞧见你了,好威风啊。”   这里人多,何曜怕周禺夫寻过来捣乱。他神神秘秘地拉着宝塔要离开,“走,咱们去别处。我送你样东西。”   人声和鼓声混做一团,宝塔听不清,仰着头道,“没听见。”   何曜弯下腰来,低头,准备重新与她说一遍。   少年低下头来,女孩子仰着脸,正要说话。   忽然,宝塔身后有人撞了她一下,力道很大。她毫无预兆地朝他扑了过来,何曜本能地伸手去接,这一俯一仰的姿势正好,片片红唇相印,片片柔软....   何曜霎时瞪圆了星目,他,心跳如擂鼓。方才那震天动地地“嘭嘭”声仿佛装进了他的脑子里,太刺激了!何曜觉得自己不淡定得要死了,她好香,还是记忆里的味道;她好软,还是记忆里的宝塔....   周围传来一阵嬉笑声,“奥~~~~~”   何曜脸红心跳地离开她的唇。反倒是宝塔比他淡定得多,她用手背揉揉自己的嘴唇,嘀咕着,“好疼呀。”   何曜受不住她主动献吻。这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   拉着她就走。他知道是自己的牙齿嗝疼了她的唇肉。   方才回头去看,他居然看到了自己祖母,那老太太竟朝他揶揄得一笑,由下人扶着上了马车。何曜再瞧瞧宝塔委屈的眼神,什么都明白了。   桃林有僻静的所在,远离了喧闹,人都静了下来。宝塔坐在石上,何曜替她检查嘴巴,“还好,起了点淤血,过几天能好。现在还疼吗?”   “不疼了,曜哥哥疼吗?”   “我,我也不疼了。”   何曜看着她,酝酿了几句话,“宝塔,你知不知方才你亲了我,是要负责任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忙于重要的考试复习,我尽量保证日更。如果哪天断更一下,还请大家原谅则个。因为这考试对我来说特别重要。 不过请放心,这个小冷文我写的挺顺手的,哈哈,不会坑,不会总断更。如果考上了,下一篇就开一个JQ四起的文庆祝庆祝。顺便打个广告,文名就叫《垂涎已久》。 ☆、因为你亲了我   第二十三章   她只知道自己嘴巴疼,看他说的一本正经,事情好像有些严重,她揉揉自己的嘴唇,“宝塔不是故意咬你的...”   是故意的才好呢,何曜腹诽。   他继续,撒起慌来终究还是心虚的,“你亲了我,就要嫁给我做娘子。这就是负责任。”话毕,何曜便去瞧她的眼睛,当然从她的表情里看到了惊讶和不明白。   何曜继续诓骗,“那个....因为你亲了我,以后就没有别的姑娘肯做我的媳妇了....”他做欲言又止状。   宝塔觉得自己一不留神就犯了个大错,“...那怎么办?我不是故意的也不行吗?”   “不是故意的也不行,没有姑娘会嫁给一个被夺了初吻的男人。”他瞧她的眼神灼热,“那你就勉为其难嫁给我吧,要不然我多可怜,一辈子孤零零一个人。你跟我一起,我就不孤单了。”说得连自己都要可怜自己了。   宝塔在脑袋里想想,曜哥哥也很好的。给她好吃的,还给她摸鱼。但是还是很为难,“我要回家问问爹。”   这个时候不提她爹比较好,何曜“呃”了声,“这不是光彩的事,说出去有损姑娘家名声。你爹也不会高兴。你先别说。你要是答应了,我去感动你爹,让你爹同意咱们。你现在答应吗?”说着说着,话就往私定终身的方向上赶。   何曜经过这几个月的挣扎,在这种事上,可见是精明了不少。   看一场赛龙舟,就领了个郎君回家,是宝塔怎么都想不到的。她脑袋简单,以为自己给别人闯了祸,害曜哥哥以后都不能讨媳妇了,先生说做人要讲仁义,她在考虑事情的严重性。   何曜见她眼睛垂下去,也不说话,便自叹一声,“唉....罢了,孤独终身就孤独终身吧。只盼等我老了,你抽空去与我说说话,我也不至于寂寥了。”   说的好可怜。   她于心不忍,认为都是自己害的,“那...宝塔以后还能回家吗?”她知道给人家做媳妇就不能在自己家住了。   前几天绣春成亲,嫁去了城西。绣春来找她,跟她说了好些话,有几句总挂在嘴边,说嫁了人以后就很难见面了。   宝塔担心自己嫁了人,爹爹再喝醉了就没人给他擦脸擦手。   何曜本来以为自己冒进了,失落总是有的。想不到一下子喜从天降,她这是要答应了?他安耐住激动,天知道他有多狂喜,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笑,“能!到时候你想回便回,我一定陪着你。回门的时候咱们还要备上好些礼品,你说成不成?”上辈子他没做到为人丈夫的责任,一直是他心底的遗憾。   她好像松了口气,“能回家就好。那宝塔给曜哥哥做媳妇,你以后不怕娶不到媳妇了。”   何曜高兴地想要狠狠抱她一抱,手伸出去了,忽然想起来怀里还揣了给她的东西。他掏出来,眉眼都涨满了笑意,“宝塔伸手来。”   她听话,依言而行。   倏尔,一只精致的镯滑上了她的手腕。那只环环相扣的镯扣在裸/露的手腕上,尤显美丽。何曜很是高兴,他红着脸问,“...我能抱抱你吗?媳妇都会给郎君抱的。”   宝塔觉得曜哥哥红脸的样子很好玩,她自己竟也有些害羞,还是点了点头。   何曜喜出望外,简直要喜极而泣了。从上辈子重返这辈子,为的是什么?不就是重新与她过一辈子吗?他伸出双臂,像是捧着稀世珍宝,小心翼翼地收拢起胳膊。小小的,带着馨香的姑娘就成了他的。他将下巴搁在宝塔发顶。那一瞬间,一个男人积攒了两辈子的泪,悄然滑下,他轻声呢喃,“对不起...这次我一定好好爱你。”   宝塔不查,她也学着何曜的样子,伸出胳膊去,搂住他的腰身。她靠在何曜的胸前,很神奇,曜哥哥以后就是她郎君了?她也跟绣春一样,给人家做媳妇了?   好一对璧人....站在桃林浅处的周禺夫冷眼看着。   从落雁湖边归来,世子的脾气很糟糕,曹阿让跟在身边大气也不敢出。偏生有那姬妾上前讨好,世子手上的马鞭毫不留情将人抽开,“滚!”   好好的女子,身上无辜受累。   曹阿让不远不近地跟着周禺夫,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世子。他只知道世子比赛输了,去了一趟桃花林回来变成了鬼见愁似的脾气。他不敢上前多嘴打扰,生怕那马鞭抽在自己身上。   风华绝代的人,轻易不会发脾气,若是有朝一日脾气大发,那是谁也招架不住的。   偏厅的摆设被世子一气儿砸了个稀巴烂,府里没有大人,家中下人更是惶惶如惊鸟,个个垂头噤声。   等偏厅里的东西砸得没什么可砸了,周禺夫甩了马鞭,慢慢冷静下来。眼中却是乌云翻滚,寒如渊潭,“何曜...今日的奇耻大辱,我记下了!”   何为奇耻大辱?只不过是输了一场比赛。其实他自己心里清楚,他恼恨的究竟是什么。是那一对人,恼恨的是他们紧紧靠在一起的可恶模样。   世子闭了眼,可宝塔轻轻缓缓围在何曜腰身的那一双手,却如凿刻在他脑中一般,挥之不去,抿之不灭。人前亲亲热热地喊他周哥哥,人后却与旁人搂搂抱抱,可见傻子并不傻,对人伦的东西懂得不少。   小小年纪就懂得脚踏两条船!   他捶了眼前的小几,尚不解恨,越性儿随着脾气来,一脚便将其踹翻了。   堂皇的偏厅里,狼藉一片,可他的心头却颓唐遍地。   爆发性的怒意泼天盖地,他发泄了这么久,终是有些累了。周禺夫席地而坐,喘着粗气,事到如今他还不至于愚钝得连自己是什么心意都看不明白。要不然白瞎了他在红尘侵染了这么多年。   他在迷茫中摸索着,事情究竟是什么时候发展到这个样子的?周禺夫自己摇头,他也不知道。只是这强烈的嫉妒来的突然,将他的理智都要烧没了。   他还没糊涂,知道自己的身份与地位。娶一个孩童心智的女子,别说君父不会答应,就连他自己...也做不到无视旁人异样的眼光。也不能接受自己八抬大轿娶进门的是这样一位世子妃。他觉得自己当真荒唐,更是疯了。周禺夫撑起身,往外走,双眼尚有盛怒时赤红的余韵。   他安慰自己,“不能够的,兴许是那傻女惯常依赖自己,自己也成了习惯。今日只是不能适应罢了,一定是这样。”王侯贵族,性情多变,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上一瞬还在斥吼,下一瞬完全可以春风化雨似的温和。   曹阿让慌忙弓着身子迎上去,“爷,您可是要出去?奴才叫人备车舆。”   周禺夫被自己方才的那些兜兜转转的心思吓住了,听得曹阿让这么问,他脚下打了个转儿,“不!谁说爷要出去?去,菁华园传话,爷要过园子。”   菁华园是几位世子姬妾的住处,曹阿让愣了愣,金乌西斜,天色尚不晚,这会儿就寝,是不是有些过早?   周禺夫本就脾气不好,脸上有煞气。他见这奴才呆愣,一脸蠢相。怒从中烧,顿觉今日做什么都不顺利,狠狠一脚踢上去,“还不死开!”   曹阿让今日可算是糟了难,膝盖骨上钻心的疼。他连声应着,一瘸一拐地往菁华园跑去,传话。   还不到掌灯时分,菁华园的一位小夫人的房中便传出了令人羞窘的声音。小夫人的声音似痛似愉,似难堪重任又似极力迎合.....间或传出一两声拍打的声音。叫外间的人听了个个羞/耻掩面。   园中的人全都退散,女子的痛吟与男子的闷吼在这方园中回荡,发酵。   曹阿让却紧了紧身上的皮,侯爷与侯夫人皆在封地,这偌大的侯府只有小主子一人。这是当年太后的要求,实际上大家心知肚明,崇阳侯当年势大,太后是留了世子在京中做人质的。那时候侯夫人在君侯面前哭天抢地,死活不答应,可奇怪的是崇阳侯却没有什么大的反应,只是泰然应了声,“谨遵懿旨。”   一晃眼,都这么多年了。   世子爷今日龙舟上操劳,回来又是一通发泄,眼下再这样.....若是身子一日之内搞垮了,侯爷定要揭了自己的皮,拆了自己的骨啊。   曹阿让想劝,待舔着老脸,走到窗下,里面却已经偃旗息鼓了。   将要松一口气,猛然想起来,“坏菜了!”今日莫非是他的死期不成,竟然将宝家的女娃忘了个一干二净。他赶紧打发人去湖边找人。   曹阿让哭丧着脸,这姑娘大概就是来克他的,上回把她忘在湖边,自己挨了好一通骂,这回又将她忘了....他垫垫自己的斤两,“这条小命还不够折腾几回的。” ☆、湖水托生   曹阿让没有在比赛的场地处发现宝塔的影子,只得往宝家去。探头探脑的,抓了个伙计悄悄问,“你家小姐回家了吗?”   答案自然是没有。   这边的何曜领着宝塔骑马,两个人走出去很远。夕阳下,她坐在何曜的身前,马行的不急,优哉游哉,他们两个也算是郎有情妾有意,浅浅交谈。   宝塔一转头便瞧见了落雁湖在夕阳下的盛景,泱泱湖水,漾着无边的粼光,将晚霞揽进自己的怀中,赤色微芒耀人眼,天地间连成一色。她想起来前些日子做的那梦,惊呼一声,“太漂亮了!曜哥哥快看,你就是从那里面变出来的。”   何曜哑然失笑,自己怎么又变成湖水托生的了?   她懵懂天真,扯着何曜的袖缘叫他看,“真的真的,还有漂亮的小鱼。曜哥哥身上还有光,可漂亮了。”她说的夸张,最后又一脸可惜的样子,“我想叫你,可惜就醒了。然后你就不见了。”   何曜听了半天,总算弄明白了,哭笑不得,伸手去刮她的鼻尖,“原来你是梦见我了。”今日何曜最高兴的日子,上一世的娇妻在怀,他总是忍不住去与她亲昵,却又怕自己粗手粗脚,吃相太难看,吓着她。只好忍了又忍,很是辛苦,“说说你梦见我什么了?”   “就是你摸鱼,摸着摸着就从湖里出来了。”   何曜闷声笑,“你这脑瓜里都装着些什么光怪陆离的稀奇事?”   她却探身抚着马鬃笑,“曜哥哥的马真漂亮。”   她那两句描述,当真是言简意赅。不过,足以令何曜满足了,她做梦都能梦见自己,说明在她心里始终是有地位的了。   天色将晚,再不送她回去,恐怕宝爹要着急了。何曜蹭蹭宝塔的鬓角,真是舍不得。这粗枝大叶的人,一旦儿女情长起来,不比那些情意绵绵的书生差。   他自己的衣裳披在宝塔身上,伸手替她裹了裹,“冷不冷?”   “不冷。曜哥哥身上暖和。”   宝塔领间的香气扑进何曜的鼻子里,他是男人,少年的身体里住着一个成过亲的男人的灵魂。尝过燕尔的滋味,娇妻在侧,便不能不对这熟悉的香气有反应。何曜不自在地往后退了退身子,以防她发现自己的异样,揪着不明白的问题刨根问底。   心上人不通人事,何曜也是有些辛苦。   说起来何曜是很乐意手把手教她一些东西的,只不过他眼下有顾忌,若是当真教她。她这孩子似的脾气,回了家张嘴就与他爹或者先生说,那场面.....他不敢想象。   何曜估计宝爹真能拎着棍棒打上将军府去。   他轻夹马腹,拨转马头,“走,送你回家去。等有时间,我带你去东郊看柳阵。那里垂柳成片,到了六月里便是闹蝉的天地,到时候我粘闹蝉给你玩。”   她兴致勃勃,从来没有过那样的经历,对何曜说的特别向往,“还骑大黑吗?”   何曜忍不住笑出来,“你还真会起名字。对,还骑大黑去。你喜欢?”   臀下的大黑甩了个响鼻。   宝塔忙不迭应声,“喜欢,那我们什么时候去看?”   大黑跑起来,两人颠颠地。何曜揽住了她的腰腹,触手柔软,真是心神都要荡漾了。男人啊,大抵都是逃不过这种诱惑的,尤其是开过荤的。何曜叹口气,“嗯....等闹蝉出来吧。那时候热闹,那东西不仅叫的远,还能炸来吃。到时候叫你尝尝。”   宝塔对生病前的事物记忆几乎没有了,她在脑中牢牢记住了何曜的许诺。   何曜送她到家的时候,宝爹正出来,一见又是这小子,气都气不出来了,“宝塔回家!”   何曜很尊敬他,叫了声,“宝叔。”   宝五不看他,拽着宝塔就回了门内。宝塔回头去看他,她还记得自己今天答应做曜哥哥的媳妇了呢,见到何曜被爹爹拒之门外,很是可怜他。   她朝他挥挥手,“曜哥哥回见。”   七尺的大小伙子,傻呵呵朝她挥手,两人生离死别似的,叫人家不知道的还以为宝五强拆鸳鸯。宝爹气不打一处来,“见什么见?刘妈,关门!”   相比较冬天的时候她偷偷藏何曜给的零嘴,现在她有了一桩更大的秘密,谁也不告诉。就是有时候拨弄两下腕上的手镯,有时候对着滴水下的鲶鱼自说自话。   殊不知有人将今日的点滴都呈报进宫。   白圭是长公主的贴身护卫,长相奇丑,却胜在办事妥帖。从挑选随侍的角度上也可以看出,长公主不是个以貌取人的人。她在自己的寝殿,衣着虽简单,却处处透着是高贵典雅。   隆德弯腰添香,“打听清楚了?”   白圭拱手称是,“那女子乃是平安街上一家商户之女,左迁牛与她似乎感情甚笃,同乘一骑游湖赏景。”   听到这里,隆德便不悦了。   白圭继续道,“不过,属下打听到此女子与一般人不同。”   隆德拂开婢女送过来的敞衣,神情不耐,“如何不同?”   白圭指了指自己的脑,“此女之前烧这里坏了,行动举止,形同孩童。”   隆德讶然。   “哈——”真是说来好笑了,“我竟比不得一个市井痴女?”隆德不知该说何曜痴情还是该说他眼拙,竟分不清谁对他更有利吗?可是,她凄惨笑过之后,心里的艳羡涌上心头。那女子痴傻又如何?还不是赢得他的真心,而自己喜欢的又何尝不是这点?   何曜无论是出身,还是自身能耐,或论相貌,他也是一等一的男儿。隆德喜欢他,在今日知晓他如此重情之后,爱怜竟更上几分。   隆德起身,“你下去吧。”   隆德的床头,放置着一件折叠整齐的天青深衣。那是男子的款式,花费了隆德近月时间才做成,她很是爱惜。这是一名贵女倾注了很多的心血,裁剪缝制而成的。要知道她的皇兄都没有穿过她亲手做的衣裳,长公主躺在床上,细细抚过深衣细密的针脚,“阿曜....”伴着这深衣,缓缓入睡。    ☆、各有得失      夜色昏沉,周禺夫拖动乏累的身子坐起来,湖蓝缎面的被子随之滑下,光/裸的胸膛暴露在空气里微微起伏,上面有可疑的红痕暗藏。周禺夫以手撑额,不知为何头疼的很。他抹了一把双颊,转头便瞧见身边的美姬,玉臂横陈,凝脂肌肤,泼墨的长发凌乱缭绕。崇阳侯府的美人个个出挑,可眼下世子的却没有以往的心境。   周禺夫翻身下榻,没有惊醒榻上的美姬。甚至连外袍都没有穿,只是提在手中就出了菁华园。曹阿让紧跟上前,他瞧得出世子心情不好,但他还是斟酌了一番,遂小心翼翼地开口,“爷...爷,那个.....”   周禺夫回头瞪他,人生气的时候哪还有什么风度可言,他怒道,“谁是你爷爷!”   曹阿让就没见过这么不寻常的世子爷,他愣着头脸发怔,讨好叫道,“世子...”   周禺夫本来就心烦,他还这么黏黏糊糊,更是叫他火大,“有屁快放!”   曹阿让越发低矮下去,“嗳....就是宝家那位,小的回去寻没寻着,约摸着是自己个儿回家了。”他眼睛向上觑着,提心吊胆的,生怕世子更生气。   周禺夫的脾气本就是被宝塔挑起来的,曹阿让不提还好,他这一提,周禺夫哼哼冷笑,不阴不阳,连嘲带讽,“她?”他想起来桃花林里的那一幕,心里寒意透底,他手指着府外的方向,脸红脖子粗,当真是连一点风度都不留了,嚷嚷道,“她?你不用去寻!人家用不着你多管闲事!她多厉害呀?都跟男人私定终身了。我算什么?我干什么舔着脸去寻她?吃饱撑的我!多管闲事。”   “哼!”   周禺夫甩袖走了。留被殃及的曹阿让一个人不知所以地站在春意微凉的院子中,曹阿让揉搓了两把脸,被世子的脾气吓得够呛,“妈妈呀这是怎么了...”   世子疯了不成?逮谁骂谁,不在跟前的也能被他一通骂。吃火药了?   这奴才掖着手,一细琢磨,“乖乖....感情是踢翻了醋坛子了!”再一想,差点吓死自己,“妈妈呀...真看上傻女啦?”再把世子的话拿出来扒拉扒拉,更是吓尿裤子了,他伸一根手指拉过来,“世子爷?”再伸另一个手指拉过来,“左迁牛?”   两手指并到眼前,两眼变成斗鸡眼,“傻女?!”   了不得了!   宝老头上辈子积了多少阴德!?两个青年才俊放着满蓟阳的正常美人不要,偏偏都看上了他家的傻子!?   这要是叫侯爷和夫人知道了,甭说扒皮拆骨了,八成自己连渣渣都不剩了。曹阿让慌忙提了粗布袍子就追周禺夫去了,“哎哟我的爷唉——”   这一夜各有所思。   有了爱情的滋润,何曜哪怕是十二时辰都不睡,值夜的时候依旧精神抖擞。宝塔向来没什么心思,夜里甚至做梦梦见一只威武的河妖,逗得她咯咯笑。世子却是再也睡不着了,他心里的烦躁说又说不出,化又化不掉。   东边红霞晕染了半边天,正是何曜换值的时候。孟剑上了值,他站在晨光里松散了两下筋骨。昨日爱情给他的刺激太大,一整夜精神都在亢奋,天亮的时候才真正冷静下来。纵使眼下有通宵之后留下的青影,他的精气神儿依旧很爽朗。   旭日东升的时候,何曜叉腰与朝阳相对而立,深深吸了一口气,清晨的空气带着露水的凉意,在肺腑中清扬一番,很是舒泰。   何曜打出一拳,“哈!”然后收势。   整个人精神昂扬。   可是等他走到宫门口的时候,却见那里停了一抬步撵,步撵上缓缓下来一个人。霞光一样的宫裙,顾盼神飞眉眼,不是长公主又是谁?   她就站在宫门口不远的地方看着他,那目光含情脉脉。何曜脸上的神采倏地不见了,他停住脚步,进退维谷,然而公主就在出口处等着他,不离不弃的架势。   何曜从自己身上当真是找不出半点讨女人喜欢的地方来,除了舞刀弄枪,他连哄女孩子的话都不会说,这长公主揪着自己不放真是毫无道理。罢了,有些事是必要狠绝些的。他握了握手中的佩刀,抬步上前。   隆德见他越来越近,脸上微微有了笑意,他在朝自己走过来。   何曜神态恭敬,拱手垂眸施礼,“臣见过长公主殿下,公主长乐....”   “将军。”隆德打断了他,她不喜欢何曜总是这么客套疏远,她伸手叫他起身,“你我就别这么见外了。”   “末将为臣,公主为君,君臣礼不可废。”   隆德轻笑,“好了好了,知道你规矩重。这是要下值回府吗?”   何曜称是。   隆德伸手,随侍的宫婢适时将那件男式深衣递上。隆德毕竟是女儿家,她捧着深衣上前,脸上露出的是深闺女子的娇矜和羞怯,轻声道,“我女红不精,勉强能看得过眼,但是我的一点心意,你...别嫌弃。”   那深衣甫一递过来,何曜立马变了脸色,她的意思何曜清楚的很。在他表明心迹之后,女子仍旧这般纠缠不放,何曜心底警钟大作。他远远退后一步,面无表情,“公主容禀,臣虽与她并未礼成,但臣早已以有妇之夫自居。公主厚爱,臣愧不敢当。”   这番言语直白得如同刮人脸面,隆德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她的骄傲被人踩在了脚底下,羞愤当头,“你拒绝?”   “公主当值得更好之人,臣家中尚有事,先行告退。”他嘴上说话,脚上生风。不顾她的脸色涨红,大步离开。   徒留隆德在朝阳下,对着他的背影质问,“你就这般下我的面子吗?”   可何曜却像是没听见一样,匆匆离了宫门。何曜自认为已经躲得够远,偏偏这事还是要发生,他并不擅长处理感情问题。遇上宝塔,挖空心思追在她身后,已经倾注了他全部的热情,也已经是他的极限。   长公主没有不好的地方,她才貌双全,家世无双,天生的贵女。   可是何曜对她生不出感情,上一辈子她是怎么对宝塔的,就算当时是当局者迷,如今也已经明白过来了。他尚主也是一个彻彻底底的错误。不管那错误是他的错还是长公主的错,都不去追究了,这辈子他们都应该回归原位,爱自己爱的人,过自己喜欢的日子。   即便宝塔这辈子就这样了,他也乐意娶她回家,亲亲热热地过日子。傻便傻吧,反正他觉得自己也聪明不到哪里去,两个傻呆呆的人正好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对她的爱,嘴上说不出,但都在心里。重生后的爱更深沉,有男女爱,也有歉疚,更有疼惜。哪怕她掉个泪珠子,他都心疼。   然而对公主却没有这样的感情,这就是爱与不爱的区别。今日他当众下了公主的面子,兴许不待明日,这事便会传到皇上的耳中。何曜跨上坐骑,倘若皇上因此怪罪,那也没什么的。他只是想叫长公主看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叫她知难而退。   何曜十二个时辰没有合眼,仍旧是从宝家店前打马而过。人家店铺尚未开张,他都要看上一眼。骑行在平安街上,他就心里盘算着怎么去宝家提亲。   宝塔今日需早起,昨日玩了,今日的课业便不能再落下了。只不过今日竟有些心不在焉了,眼睛总是往窗外瞟,盼着太阳快点走,先生早些下学。   她东一耳朵西一耳朵地听着,延挨了好久,终于听见先生说了那句,“今日的课就上到这里。”   傻孩子的心里撒了欢儿的高兴,她与先生道别时笑得特别灿烂,欢欢喜喜地把先生送走,末了还不忘弯腰辞别,“先生慢走!”   方才还是先生眼中的好学生,一转身儿的功夫她就像脱了缰的野马,蹦跶着叫唤,“刘妈刘妈,宝塔要去店里找爹爹。”   刘妈追着出来,扯着嗓子喊,“你爹今日不在,看货去了!哎,小姐你慢些跑——”   找爹爹是假,跑去柜上盯着大门外,等何曜出现是真。如今倒也学聪明了。 ☆、哪能甘心      像是约好了一样,宝塔安安稳稳地在朱玉斋柜前等何曜,何曜抽了时间便往朱玉斋去。两个人有时候趁宝爹不注意,偷偷拉下小手,嘀嘀咕咕说个悄悄话,那是常有的事。有时候被宝爹发现了,何曜便也不躲,脸上虽不怎么见笑模样,但见了宝爹还是恭敬的叫一声,“叔。”   刚开始那几日宝爹是要赶人的,他很生气,这小子逮着机会就来套近乎,他很是不待见何曜。可是宝塔却是一副女儿大了,胳膊肘要往外的拐的样子,拦着不许他赶人。时间一长,宝爹架不住的宝塔的撒娇耍赖抹眼泪,何曜也是个有眼色的,店里的活抢着帮忙,有什么老头子用的东西都往这儿送。   活脱脱一个闺女女婿的架势。   宝塔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他俩什么时候走得这么近了?宝爹百思不得其解,他被这两个孩子弄得没辙了,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宝爹对何曜依旧没有好声好气说过话,因为宝爹心目中的女婿人选始终为周禺夫留了很大一块位置。   但这对何曜来说是好消息,宝爹不赶他已经是初步胜利了。他只需围住城门,步步进攻,破城之时指日可待。   何曜昨日嘱咐她,今日有公务,恐怕没时间过来,让她别等。但是宝塔送走了先生之后,仍旧习惯性地抱着课业跑去店里,伏在柜台上一笔一划写大字。写写停停,朝着人来人往的店门外瞅瞅看看有没有她的曜哥哥。   连爱情的概念都没有的姑娘,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懵懂的喜欢上一个黑脸俊少年。   正午是太阳最盛的时候,五月已经有了些许热意。宝塔困意袭来,捂着嘴打呵欠。这时候没什么客人,宝爹过来拍她肩头,“闺女啊,进里面去打个盹儿去。”   她趴在柜上,有些执拗,“宝塔不困。”眼睛盯着店外的大街上,“爹爹去睡吧。”   宝爹嘶了一声,他双臂曲起,叠在柜上,爷儿俩头对头。宝爹疑惑不解地问她,“宝塔啊,你跟爹说实话那个小子哪里好?天天见不腻吗?你周哥哥最近怎么不来了?”   嗯?宝塔歪过头来,眼睛笑眯眯地,伸手捋了一把宝爹的山羊胡,“哪里都好,嘻嘻....”俨然一副情人眼里出西施的模样,一笑起来双颊泛红。   宝爹套她话,“你周哥哥怎么不来找你了?是不是因为这何小子,所以他生气了?”   宝塔有些孩子气的恶作剧,嘟着嘴,双手捧住宝爹的两颊,左一下右一下地摇晃,“没有没有没有...曜哥哥最好了,周哥哥娶妇了当然不能总找宝塔玩。爹爹你真傻。”   “呵!”宝爹掰开她的手,凑上前去,老顽童似的摇头晃脑,“到底是你傻还是我傻?世子娶妇爹怎么没听说,谁告诉你的,何小子?”   宝塔笑得嘻嘻哈哈,就是不正经回话。   宝爹啧了声,“你跟爹说说,那个何家小子是不是做了什么?爹怎么瞧着你们俩不对劲呢?”   提到这个话题,宝塔双颊红扑扑的看着他,“爹爹不要骂曜哥哥了....”   宝爹不乐意了,“那你周哥哥呢?你不想跟他一起?”   宝塔手上捏着枝笔,歪头问,“一起干什么?”   “一起...呃,一起吃饭,一起写大字。天天见面,想不想?”   宝塔觉得自己又不傻,爹爹什么意思她怎么会听不懂。曜哥哥说过,娘子和夫君才会天天在一起。她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周哥哥有媳妇,我要给曜哥哥做媳妇——”她在心里嘀咕,如果宝塔不给曜哥哥做媳妇,就没人嫁给他了。   “你这孩子说什么呢?大咧咧的...”宝爹赶忙喝住她的口无遮拦。瞧瞧周遭,还好没人,宝塔这话真是叫他受惊了,谁教的?一定是那个臭小子。   他想再问,可是宝塔却捂着耳朵不听了。宝爹发现这孩子没法沟通了,“等你周哥哥来,好好跟人家说说话,听见了?”   宝塔却将身子扭过了一百八十度,就当没听见。   说曹操,曹操就要到。   周禺夫自从上回发了一通脾气,已经有小十天没见宝塔了。崇阳侯世子以前是多潇洒的人物,对诸多的红粉知己拿得起放得下,在蓟阳众公子中向来独领风骚。   最近几日却反常地很,有时稍显暗淡,有时更显放浪。   周禺夫忍了几日,越发觉得不甘心。凭什么自己在一边生气,她却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她终日与何曜亲亲爱爱,把他却忘在一旁干干净净,何曜为她做什么了?   她的命还是自己救的,有这样对救命恩人的吗?   周禺夫越想越不平衡,“阿让,钦钦的生辰是不是要到了?”   “啊?”曹阿让摸了摸发顶,一脸茫然,“有吗?小的没听您提过呀。爷要小的备贺礼吗?”   周禺夫垂眸整整袖缘,曼声道,“不必了,本世子打算亲自为她挑选。”说完之后,满面的漫不经心,“走吧,去瞧瞧女人家的珠宝。”   朱玉斋在平安街的首饰行当中也算是小有口碑的。宝家的首饰胜在精致,样式新颖年轻化,所以宝家的首饰以年轻女孩儿为主要的售卖对象。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在几家又名的珠宝店铺心不在焉地溜过几眼,周禺夫仍旧是两手空空。   再往前走,可就是朱玉斋了。曹阿让心眼儿活,是个人精,他这一瞧就开始大胆揣度了。眼看着朱玉斋就在眼前了,世子的脚步却踯躅起来,堂堂男子汉,迈起了小碎步。   要说这当奴才的也是不容易,昨天他还一把鼻涕一把泪,忠言逆耳地进谏,求世子在宝家姑娘这事儿上三思。今日这主子就往相反的方向行事来了,曹阿让哭丧着脸,垂头丧气地跟在世子身后,他很矛盾,既不想被侯爷扒皮拆骨,还想在世子面前有好日子过,但事实往往不能让他兼得鱼与熊掌。曹阿让内心挣扎,瞧着前面人进人出的朱玉斋小声道,“爷...不如咱们去万胜芳瞧瞧?”   果然,周禺夫一个厉眼儿瞪过来,曹阿让闭嘴噤声。   前两天还气冲冲说日后不再理她,如今怎么好当着下属的面主动去寻她?堂堂世子,不能自己打自己脸。曹阿让这就遭殃了,周禺夫目光不善,只管盯着他。   这架势,曹阿让头皮发麻。只得苦着脸,给主子个台阶下。   于是违心建议道,“爷,不如咱们进朱玉斋瞧瞧?宝家的东西,柳姑娘指不定就喜欢呢。”   哼。   周禺夫总算收回了钉在他身上的眼光:算你有些小聪明。   周禺夫却一脸的勉为其难,但嘴上连一句推脱都没有,“...那就走吧,进去看看。”他清了清嗓子,摆出两分世子的架子,仿佛胸腔里跳得超速得不是他的心。   主仆俩,一前一后进了朱玉斋。   曹阿让往店里一扫,宝老板不在。   一进门,周禺夫的目光并没有往柜上看,只端着自己的架子,目不斜视,将一应展列的首饰细细看过去。花的时间格外长,他都等得不耐烦了,却依旧不见宝塔扑过来。最近也不知怎么了,特别容易着急上火,这会儿周禺夫就已经有些恼了。他都已经放下身段上门来了,这女人不至于傻得这么透彻,连他这么个大活人也看不见吧!   忽的提高了声音,问身边已经熟识的伙计,“这步摇虽精致,款式用料却显老气,衬不起姑娘的柔美,有没有明丽些的货色?”   伙计连忙点头,“有有有,这就给您拿来瞧瞧。”   周禺夫背对着柜台,声音起得高高的,自觉这回她总该发现自己了。   曹阿让瞧着自己家的主子,身子端得多稳重,多端庄,多高贵...他苦了苦眉头,很是不忍心,于是他小声道,“世子爷...宝塔姑娘,没在柜上。”   合着自己装模作样演了半天戏,看戏的人居然不在?周禺夫眼神由热切一瞬间转至极冷,空荡荡的柜台就像是在无情的嘲讽他的自作多情。   他冷了脸,铁青的面貌是曹阿让从未见过的,“谁告诉你本世子是为了她来的?自作聪明,仔细你的皮!”   周禺夫蓦然出了朱玉斋,步子飞快,掀起的袍角在日光下泛着白凄凄的颜色。 ☆、自取其辱   第二十七章自取其辱   周禺夫满腹牢骚,大步流星地出了朱玉斋门槛。宝塔才从柜桌底下钻出来,憋得脸色通红,额角汗津津的。她的笔方才一路滚落到柜台底下去,她蹲在底下找了些时候才找到。   将将抬起眼皮,门口处人影一晃,袍角翻飞的一瞬间,周禺夫就消失在门外。宝塔抹着汗津津地额头,“好像周哥哥呀....”   “小姐,你瞧见世子了吗?”小伙计托着最新的珠宝样式站在柜旁,“奇怪,方才还在这里。”   宝塔有些茫然,指了指门口,“好像走了。”   “怎么就走了呢?方才还说要看首饰呢。”小伙计摇头,转身打算将东西放回原处,嘴里嘀嘀咕咕,“这些公子哥儿,不知道又要送什么女人。”   周哥哥要送给新嫂嫂吗?   不能不说,宝塔对何曜的话真是深信不疑。周禺夫的单身名声都给何曜坏尽了。   宝塔咬着笔头,“小哥哥,你可以给周哥哥送去呀。”她见过他给别人送货,“周哥哥才走。”意思是你跑两步就追上了。   人家又没有定下要什么,哪有送货的道理?伙计觉得跟她说不清,趁着老板不在,有些没大没小。靠上前去,笑嘻嘻地摸摸宝塔的发顶,“他真要买的话,自己就回来了。你别操那么多心,乖,写大字吧。”   宝塔有些不乐意,噘着嘴拂开他的手,闷不做声了。   她看见伙计将那些个精巧的首饰放回原处就去忙了,自己便放了笔从圆凳上站起来,将首饰拿出来,揣在袖子里便出了店门。她还记得方才周禺夫离开的方向,现在也不过是几句话的功夫,走不远的。   不管是生病前还是生病后,她有些性子真是一点都没变。多多少少有些执拗,伙计不送她便自己拿着去送了。夏日迫近,太阳底下走上一会儿便有些热意上头。宝塔鼻尖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走了一程,她眼睛尖,一眼便瞅见了周禺夫,她一喜,在远远的地方叫他,“周哥哥——”   那一声周哥哥,穿透力极强,撞得周禺夫脚步微顿。随之更大的羞恼涌上心头,将那一丝从心底涌上来的喜悦压趴下,他在心底咬牙切齿:真是撞了你的邪!   方才不是不出现吗?怎么这会儿又黏上来?以为谁在等你还是怎么的?周禺夫可算是找着了出气的孔洞,脚上步子更快,她越叫他越生气行的也就越快。当真是傲娇全开的模样。   曹阿让一会儿追着自家主子的步伐,一会儿又焦急的看看后面追上来的宝塔,他想请世子等一等,可嘴上又不敢说。只能瞻前顾后,左右为难。   曹阿让挥着大蒲扇似的手掌,“快快快,宝塔姑娘你再快些。”   宝塔跑的辛苦,追上来的时候气喘吁吁,“周哥哥你耳朵聋了吗?”天都知道她说这话的时候真是没有其他意思,纯粹就是觉得周禺夫听不到她的叫声是耳朵出了问题。曹阿让尴尬地摸摸鼻子。   周禺夫却火冒三丈,可对上她诚恳的双眼,乌溜溜的,不掺半分杂质,就那么巴巴地瞧着他。他就是火气再大,这时候也发作不出来了。只得硬邦邦地转过身子,走他自己的路。他就是不想理她,非常不想。   不过如果她没有跟上来的话,他的脾气大概要到顶点了。算她有良心,跟上来哄他了。   宝塔两颊嫣红,至今还喘着粗气,见他也不理人,转过一条街自己走自己的,把她晾在身后。她愣愣的,他明明瞧见自己了,可是却不理她。宝塔不知道怎么就惹他生气了。她红着双颊,无措地去看曹阿让,“阿让...叔叔...”   这声叔叔还是周禺夫授意的...曹阿让抹了把脸,生生地受了,“哎,那什么,宝塔姑娘您赶紧跟上,世子就是方才没找见您,有些难过。您快去,跟他说说话就好了。”   宝塔抿着唇看了眼周禺夫的背影,便低下头,从袖袋里将那些个精美的首饰掏出来,给曹阿让,声音不大,看出来她有些难过,“呐,这些可好看了,女孩子都喜欢。但是宝塔还没学会算账,你找我爹爹算吧....”   在她的认知里,算账是买卖首饰的一种必须程序,她还没有太深的金钱概念。   曹阿让接了烫手山芋似的,一股脑还回去,“你自己的事,自己交给世子...去去去...”说话就推着她往前。   周禺夫虽然脚步生风似的行走在前,但他心神可都留在了后面这俩人身上。他听完了宝塔的话,脚步戛然而止,胸膛上下起伏,这辈子没生过这么大的气。   好好的一张白面,涨成了酱紫色,指着她,硬声道,“你还要跟本世子算账?本世子耳朵好使着呢,没聋!把你的东西拿回去,跟着我做什么?怎么不去找你的何曜?”   这种时候她居然还不忘赚他的钱!   宝塔被他的声严厉色吓住了,捧着满手的钗环耳饰立在原处,脚尖踟蹰,不知该怎么办。他那么凶,宝塔心里装了个小孩子,骂不得,被他这么一说,两眼立马噙了泪。   周禺夫顿时住了嘴,脑子清醒终于清醒过来。他知道自己要是再多说一句,她就要哭了。   曹阿让不敢搀言,他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谁知道宝塔带着哭腔说,“宝..宝塔,不算账了.......”   周禺夫绝倒!   “你——”怎的反倒变成他赖账了?   世子喉头血气翻涌,“本世子难不成还差你那几个钱?”   曹阿让眼观鼻鼻观心.....   宝塔脑中成了一团浆糊,她弄不明白周哥哥到底是想算账还是不想算账,钗环要还是不要。腮上挂着两行清泪,周禺夫头一回对她这么凶,她是个胆小的,便是有疑问也断然不敢张嘴再问了。咬着嘴唇,不知所措,脑中忽然闪过湖边那个坏人骂她的话,说她是傻子。她垂下头去,“宝塔是笨蛋....”   两个人根本不清楚对方在想什么、在说什么,思维也不在一条线上,要如何沟通?   周禺夫瞧见她那些钗环首饰,更觉讽刺,自取其辱!   他气极,点头自语,“呵,本世子是什么人,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何必自甘堕落,做出这般低三下四的举动。罢了、罢了,日后桥归桥,路归路。”终是看也没看她一眼,自顾离去了。   曹阿让急忙追上去,“爷......”匆忙间回头嘱咐宝塔,“宝塔姑娘你自己家去啊。”   宝塔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捧着店里拿来的首饰徒留在原地,孤零零地看着周禺夫离开。头顶太阳有些晒,路边上有只瘦骨嶙峋的小土狗,一路走走嗅嗅,想是在找吃的。大概是被人打骂过,忽然抬头瞧见她了,吓得不敢向前,贴着墙根儿站定。鼻腔里发出属于小狗儿的细弱的哼唧声。   宝塔擦擦眼泪,腾出手去掏袖袋。她的袖袋就像个百宝箱,里面可以装首饰也可以装着零嘴。伤心的孩子见了比她还可怜的,总会被转移注意力。袖袋里还有她出门前带上的杏仁,被她吃的还剩一小半。她摊在手里,鼻音囔囔,“小狗,过来....”   小土狗畏畏缩缩,贴着墙根儿站很久,想是最终被她手上的杏仁香味引去了。就着宝塔的手心,总算吃上一口东西。尾巴始终夹着,真是个小可怜。   一人一狗,就那么蹲在那里。   周禺夫折返回来的时候正瞧见她伸手摸狗头,小狗去舔她手心。   周禺夫冷冷的笑了,“看来本世子真是不自量力,高估了自己在你心里的地位。”他方才离开,气归气,心里总归是不太踏实,最后还是返回来找她。他总以为,她会为他方才的斥责伤心,却原来全然不是这样,她心情好得很,都还能去逗街边的野狗,没了自己她也得趣得很,“也罢!”   这一回转身,周禺夫便再也没有回头。   宝塔的杏仁都给小狗吃了,遥遥朝着周禺夫离开的方向望去,那里没有出现周禺夫的影子,她伤心地垮下了嘴角。   平日里宝爹都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不叫她一个人外出。她能认识的路不过就是家门口的那一方天地,回首来时路,多个岔路口,她辨不清哪一个才是回家的路。   “.....家呢?”摸索着走了一条错路。   那条小土狗颠着尾巴,跟在宝塔身后。 ☆、嚎啕大哭   第二十八章嚎啕大哭   她不认识路,顺着岔路越走越深。   日头越盛,她迷茫地抹着脑门的汗珠,小土狗执着地跟在她身后。宝塔一个人站在陌生的街头四处张望,虽然迷路了但是她不觉得害怕,张望了许久,没发现自己家的朱玉斋。   觉得大概是走错路了,这不难,原路走回去就是了。   脚边的小土狗发出细弱的哼唧声,抬着瘦巴巴的脑袋瞧她,不时地伸前爪挠挠她的鞋面。宝塔心情有些低落,蹲下来把小狗抱进怀里,摸摸它的狗头。也不知道是安慰小狗呢还是安慰自己呢,“别害怕,马上就找到家了。”   “家里有好吃的,还有肉粥喝。”   “呜汪....”   “有爹爹还有曜哥哥,曜哥哥可好了。”   “呜.....”   “对了,家里还有曜哥哥摸的大鲶鱼,你们可以一起玩。”   “汪汪.....”   一人一狗聊了好久的天。   宝塔有些饿,走路的力气都小了。她走的太远,即便原路返回也不记得是在哪里和周禺夫分开的。迷路的姑娘,怀里抱着一只流浪奶狗,走走停停,满目迷茫。她的模样美,路上不吸引人注意是不可能的。   有男子上前来搭话,长得细眉细眼,不怎么好看,这个人说话喜欢凑得很近,笑嘻嘻地,挑着眉头上下打量她,很不讨喜,“妹妹,一个人啊?”   宝塔不喜欢他。   她不言语,抱着小狗绕开他,走自己的路。   上回那个骂她傻子的人她一直记得,这个人跟那个人都一样,说起话来不阴不阳,都喜欢用令人不舒服的眼光打量她。   好在那人没有继续纠缠,放她走了。   宝塔抿着唇,怀里小狗乱动,她拢了拢胳膊,“小黄乖乖的.....”举目无亲,她不知道回家的路,这时候才发觉害怕。   晌午饭过了,街上的人多了起来。她站在人家院墙根上磨蹭了很久,终于鼓起勇气,拦住一位看起来比较面善的大婶,怯生生的问,“...您知道宝塔的家怎么走吗?”   大婶蹙着眉头,“谁是宝塔?”   她枯着黛眉,指指自己。   大婶奇怪的打量她,“小姑娘你没事吧?”撂下这么句话就走了。她想回话都来不及。   宝塔咬着嘴唇,满脑子的莫名其妙。   退回到人家墙根儿上,抱着狗难过,腮帮子鼓鼓的。男人走过她就不敢去问,好不容易遇到两个结伴的女孩,她连忙跑过去,急冲冲地问,生怕人家又不理她,“姐姐你知道宝塔家怎么走吗?我就是宝塔。”   那两人的眼神跟大婶一样,莫名其妙对视一眼,“傻子吧这人....”说完看她一眼,便拉着手匆匆跑了。   她追着跑两步,人家跑得更快。   宝塔黯然垂首,眼睛有些酸涨,她伸手揉揉,喃喃道,“宝塔想回家...”眼眶涨红了,泛起水雾,眼前的街头迷离。可是这里没有她可以抱着撒娇抱着哭的人,咬了咬嘴唇,把眼泪憋回去。   这里没有贸市,没有商铺。路已经是越走越迷。   曜哥哥.....   小狗通人性,许是感觉到宝塔伤心,小东西扬扬脑袋,去舔她的手心。宝塔抽着鼻子去闪躲,“乖乖.....”就在她安抚小狗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声, “喂——”   她应声转身,在转身的一刹那却变了脸色,一张小脸煞白。   眼神显然是受了惊吓的。   “噗”李巴儿斜着眼将口中的草梗吐出去。下巴朝她一点,“哎,就你一人儿啊?”说话间眼神乱飘,查探着四周有没有何曜。   怀里的小狗叫了一声,宝塔连忙摇头,她还有小狗呢,不是一个人。   李巴儿眯着眼儿,朝她来的步子一下子顿住了,浑身的痞气,“要是被我知道你骗人....”   宝塔害怕这个人,这个人又丑又坏,还摔死她的小鱼,边摇头边抱着小狗往后退,“宝塔不骗人。”   李巴儿颠着脚,将四周打量了个遍,连何曜的鬼影子都没见着,再看看她害怕的样子...李巴儿忽的咧嘴笑了,露出了两颗假牙,很是扎眼。那两颗牙还是被何曜打掉的,李巴儿歪斜着眼睛瞅她,那种阴狠的眼神叫宝塔毛骨悚然。   她听见他说,“嗳傻子,你是不是特怕我啊?”   宝塔本来就慌乱,被他这么一吓,胆子更是吓破了。   见她被吓呆了,李巴儿笑得流里流气,突然冲她龇牙咧嘴大吼,“哇——”   “啊——”宝塔浑身猛颤,拔腿就跑。   “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他娘的往哪儿跑?”   李巴儿是小人,他一直记恨着何曜,却总寻不到机会报复,“今日算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怨不得老子。要怨就怨你那相好儿去吧!”   李巴儿阴险,很想看猎物求救无门,无头乱撞的慌乱。他不用全力,追在宝塔身后呜呜哇哇地怪叫,吓得小姑娘腿肚子都打转。   宝塔吓坏了,她哭,怀里的小狗狂叫,“曜哥哥——呜——”   李巴儿把她赶进了死巷子,“哈哈哈哈,臭傻子,你也有今天。猜猜爷今儿要对你做什么?”   “汪汪汪.....”   宝塔心神混乱只会叫何曜的名字,“救救宝塔....救救....”   李巴儿步步逼近,朝她做了个口型,“先jian后杀.....”说完怪声怪调地笑起来。这种小巷子,寻常不会有人来,最适合寻衅滋事或者寻/欢作/乐。   “曜哥哥...哟哟哟,小可怜...叫声巴哥哥,说不定过会儿巴哥哥还能轻点....啊!”话还没说完,就被石块砸了头,“你娘的!”   是宝塔砸的。   见了血,李巴儿骂骂咧咧冲她过去,砸过来的东西更多。李巴儿被砸恼了,上回她就砸过他,“臭傻子活得不耐烦了?”   “呜——汪——”   瘦骨嶙峋的小狗挡在宝塔身前,龇牙咬他,“汪汪汪——”   “滚你娘!”李巴儿一脚将其踢开。   “汪唔.....”   李巴儿一把揪住了宝塔的脖子,她挣扎、踢打,“坏人!坏人!”在李巴儿看来都是小打小闹,挠痒痒差不多,“过来吧你!”   宝塔憋红了脸,后背撞在墙面上,她以为自己要死了,叫着爹爹和何曜。   李巴儿瞧着她好看的模样,笑得阴测测,就要凑嘴上去,脑后却冷不丁地狠狠挨了一棍,随后翻着白眼儿晃晃悠悠得瘫在了地上。   宝塔满身狼狈,爬起来就去找她的小狗。好在这回小狗还好好的,就是挨了一脚。   抱了小狗,宝塔才去看打人的人,她抽泣的厉害,方才的混乱叫她浑身都在发抖。救她的是一个穿着白衣的年轻人,白面朱唇,束着玉冠,脸蛋很是漂亮,此刻正蹙着秀眉,拿脚尖踢踩昏倒的李巴儿,嘴里还念念有词,“这样就昏了?方才还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漂亮的少年上前把她拉起来,宝塔发现她说话的声音也很好听,低声的时候柔柔的,她说,“别哭了,有没有受伤啊?没事的话就快回家吧。”   宝塔抽噎着,却很神奇地发现这个少年有一双异瞳,一只眼睛是蓝色的,通亮的那种蓝,泛着奇异的光。她没见过,眨着眼睛直盯着他看,连谢谢都忘了说。   “咳!”无伤咳嗽一声,“姑娘?”   “蓝色的,好漂亮。”她指指自己,“宝塔没有。”   无伤愣了一下,头一回有人说她的蓝眼睛漂亮,不说她是妖孽就不错了。不过看这姑娘的言行举止,似乎...与寻常人不太一样。   “没事了,快走吧。以后不要一个人乱走。” 无伤将她领出巷子口,替她整了头发和衣裳。无伤没想到她出宫图个清净还能遇上这种事,勉强算是“英雄”救美了。无伤瞧瞧泪珠盈盈的宝塔,心道只可惜这美人有点特别。   宝塔刚要说自己迷路了,远远地就听见有人在叫她。   “宝塔?”显然何曜在这里见到她很是惊讶,再一看她满脸泪痕,更是大惑,拧着剑眉大步上前,“你怎么不在家?怎么还哭了?谁欺负你了?”   无伤咦了声,原来是旧识啊。   宝塔呢,才从惊恐的边缘爬上来,乍一见到何曜就好像抓到了救命稻草,扑进他怀里“哇”地一声嚎啕大哭!小黄狗可怜,被两人挤得呜呜叫。   “宝塔不哭不哭....”问她是问不出什么了,何曜急于知道出了什么事,“无伤公子,这是怎么回事?”   无伤摇摇头,“将军宽心,并未发生什么事。那恶人想是见姑娘一人,心生歹意。他还在巷子里,昏了。”   宝塔抱着他不放,哭得大雨滂沱,一个劲儿发抖。   “她受惊了,将军还是先带她回家吧。”无伤说话间眼睛何曜的身后看去,果然瞧见几步之外柳树下的皇帝,他身边还跟了孟剑。她不想去问皇帝为什么不在宫中会出现在这儿,也不怎么想去面对这个人前庄重、人后找茬的皇上。   一见了他,闲庭信步的心思全没了。   等无伤回过神来,这边的何曜已经将宝塔背在了身上,眼神很是温柔,“宝塔谢过公子了吗?”   宝塔双手搂住何曜的脖颈,侧脸趴在他后背上,含着泪珠与她道谢,“谢谢姐姐....”   无伤心跳乱了调子,神情微妙,“呵呵...是哥哥...”   何曜倒没什么,他心思都在宝塔身上,对旁人不多想。只是站在柳树下的皇帝,闻言猛地看过来,那突然而至的一声姐姐,竟似乎击打了他的天灵盖,电光与火石擦肩而过。   “主上,臣....”   “朕知道,准你半日假。”皇上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转身之际,冷冷清清地瞥了一眼粉面桃腮的无伤。   无伤脑门青筋突突直跳。   小黄狗跟在何曜身后,摆着臀跟着走了。   “宝塔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   她怕何曜跟周禺夫吵架,说话只说一半,“喂小狗,迷路了..”   何曜沉着脸,站在巷子口。   当天便有官府将横行霸道的李巴儿扭进了牢狱中。 ☆、原则上没错   第二十九章动摇军心   何曜带宝塔回家的路上不知为何沉默异常。   起先宝塔伏在他后背上,找到了主心骨,这才不害怕了。可是走了一程子路,她后知后觉的发现何曜好像与以往不同,今日他都不同她说话了。   宝塔生病后,尤其是最近这一段时间她变得敏感。今日周禺夫方不理她了,所以宝塔很担心何曜也像周哥哥那样生她气,不理她。   方才他问话的时候她没老实说,这会儿便更有些心虚了。小姑娘稍稍侧过头,从侧面琢磨他的表情。何曜的脸色沉沉,并不开心的样子。分不清从什么时候起,宝塔就已经很在意何曜对她的感觉了,见他这样,宝塔将将安定下来的心又开始小心游移。   她伸出两根手指扯扯何曜的衣裳,嗫嚅道,“曜哥哥....”   何曜本来在想其他的事情,有些走神。被她的声音叫醒。何曜的钝钝地应了一声,回首问背上的人,“怎么了?”他的声音不似从前的亲热和愉悦,宝塔更伤心了,挣扎着要下来。   她蹬着两腿,挣扎地厉害。何曜急忙屈身将她放下来,拧眉问,“宝塔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日光煌煌,宝塔捏着手指立定,像是做错事的小孩子,垂着头不敢看他,只抿着唇点头。   无伤对宝塔的遭遇虽然只是说了寥寥几语,但何曜却不能不担忧起来。他是男人,战场上擒敌杀敌,从来不会畏惧敌人是否会报复。可是今日的事给他提了个醒,宝塔手无缚鸡之力,宝家也只是普通商户,无权无能力,被人欺辱是很容易的事,尤其对是李巴儿这种无赖更是没有办法。   以前她是玲珑心,她想得周到,很多事不用他操心。如今,春江水域匪患横行,皇帝有意栽培他,剿匪的旨意已经下达,两日后他便要带兵赴春江。春江匪贼已盘踞多年,根深蒂固,除之不易。此去,距离遥远,他不在她身边,手臂也不够长,不能时时看顾她。   叫他不放心。   今日有李巴儿,明日指不定就有张巴儿。况且他前有瞧不上自己的泰山,后有如鼠如狐的周禺夫,何曜不能不多想一层。怎么样才能把她庇护起来,自己安心建功业。   可眼下这丫头好像有事儿。   见她犯了错似的鼓着嘴角,不说话。何曜蹲下来,掰正她的肩膀,温声问,“你是不是忘记已经答应做我夫人这事了?有什么话不能和曜哥哥讲?”   宝塔受了委屈似的红了眼眶,“宝塔撒谎,宝塔错了。曜哥哥不要不理宝塔...”自己说着,不知道是不是触动了泉眼,那一双无辜的眼睛流出汩汩泪泉,收不住,“...宝..宝塔要给曜哥哥做媳妇...呜....”   这怎么就哭了吗?   她一哭何曜就慌神,“宝塔乖,曜哥哥不会不理宝塔,别哭别哭....”他抻着袖子就去给人擦眼泪,明明是心疼的,表现出来却是一脸严肃。   一脸严肃,却偏还要说情话,一张蜜色面孔因为害臊染了绯色,竟也瞧着不违和。   “哪有夫君不理夫人的道理?你别忙伤心,有什么事和我说说,怎么就撒谎了?”   何曜半蹲着,宝塔担心何曜像周禺夫那样一生气就丢下她,她这会儿算是吃一堑长一智了,一把楼主了何曜的脖子,先把人套住了,再张嘴说实话。   突如其来的美妙待遇叫何曜愣了会儿神儿,随即铁面上漾起了笑,一双大掌将她的细腰托起,“宝塔慢慢说,夫君听着。”夫君这个自称,他是越说越顺嘴。   “宝塔是给周哥哥送钗环才迷路的...”说完这话,她小人精似的去瞧何曜的脸色,果然见何曜要变脸,急急去解释,“周哥哥买来送给新嫂嫂,这样新嫂嫂会开心,周哥哥会开心,爹爹赚钱也开心。”   说了一堆人开心,可是何曜就奇怪了,“周禺夫什么时候成亲了。”   宝塔戳了戳他的鼻尖,“你告诉宝塔的。”   呃....何曜急忙改口,“哦对!是,他是娶妇了。那什么,但你也不用自己跑去送货,你是女孩子,你去找他,他的夫人要不高兴的。店里不是有伙计吗?”不能不说,何曜心里有些酸,“何苦自己受累。”   许是见他不会生气不理人,宝塔精气神上来了,说话终于口齿清楚了,“小哥哥不去,宝塔就去了。”   “渔夫呢?怎么不见他,反倒是你被人欺负了?”这才是他恼怒的地方,要不是她幸运遇见了无伤公子,眼下会是什么境遇,何曜连想象都不敢。   宝塔害怕吵架,害怕打架,不能撒谎她就撒娇。抱着何曜的脖子哼唧来哼唧去,就是不说话,等何曜被她缠得没办法了,她再娇娇的说一声,“曜哥哥我饿了。”   她段数不够,何曜自然一眼就看出这事儿与周禺夫有关系。瞧着她红红的鼻头,何曜没拆穿她。   可不是饿了吗?这会儿晌午饭都过了。   “你爹知道你出来?”   她摇摇头,“爹爹不在家。”   何曜叹气,“偷跑出门,就该拿戒尺打你手心!”   说打她手心,她倒是嗖的一下把手藏在了身后。   趁着四下无人,何曜亲亲她的额头,“该拿你怎么办,嗯?这么不听话....”尾音低沉,缱缱绻绻扰人心扉,温热的气息吞吐在她的耳垂上。女孩子纵然头脑简单,却也羞怯地钻入何曜的怀抱,嘴里含糊不清,“..不打手心就好...”   还惦记她手心呢。   何曜轻笑间触到了宝塔腕上的镯,是他送的。镯上带着她的温度,何曜像是被她握住了心脏,一时间双臂紧缩,将宝塔狠扣在臂间。   宝塔还挺喜欢这种拥抱的,很踏实。不久前还哭得鼻涕涟涟,这会儿却笑得傻呵呵。她也有样学样,想去抱何曜,无奈胳膊被压制着。   何曜忽然说,“我们成亲吧。”   暖风熏,醉人肠。   宝塔扬头去问,乐颠颠地,“什么时候?”   她到底是活在怎样简单的世界里?何曜忽然很想知道,男子求亲这种事,作为女子不该是腮若朝霞、羞涩娇矜的么?到了她这里反倒是像要吃什么去似的,急不可耐,急急问一句什么时候。   何曜是忍不住了,他一笑露出两排雪白的牙,与他的肤色形成鲜明的对比。伸手刮刮宝塔的眼睛,那双眼睛很灵动,忽闪忽闪,分外可爱,“明日提亲如何?”   她虽然很期待,可脸上却一派天真,“提亲是什么?”   何曜假装认真地想了想,“提亲就是...为生娃娃做准备。”   宝塔又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眼神忽的亮了,“哇....生娃娃!我们吗?提完亲宝塔和曜哥哥就要生娃娃吗?”   “咳...原则上是这样没错。你小点声....”   一语失策,她便缠着没完没了,“怎么才能生娃娃?刘妈说绣春肚子里有小娃娃了,小娃娃怎么才能进宝塔肚子里呢?”她捏了捏自己的小肚皮,仰着脸问,“曜哥哥提完亲这里面就会有小娃娃吗?”   关于这个问题,何曜不知该作何解释,有种给自己挖坑的感觉。见她蹦蹦跳跳欢脱,连忙稳住她,“这个以后教你。”   宝塔眼睛里装着星辰,答应得爽快,“好。”曜哥哥好厉害,还会教她生娃娃,嘻嘻.....   何曜却不敢正视她的眼睛,与她脑子里稀奇古怪的想法不一样,身体某处被她说的简直要荡漾起来。成亲、生娃娃什么的太动摇军心了。    ☆、非卿不嫁      何曜的动作很快,送宝塔回家的第二日,何家就差了媒人带厚礼上门提亲。   按照本朝习俗,提亲之时男子不能到场。是以当蓟阳城有名的媒婆带礼上门时,何曜在将军府坐立不安,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坐下去。又不是头一回说亲,但该紧张还是紧张,这次比上辈子更甚。扰得何老太太烦他,把他撵出了偏厅。   一夜的功夫,厚礼媒人就齐全了,看得出何曜早有这手准备。   那媒婆生了一张天生的媒婆脸,她身后那些郎子们担着的礼,撑足了气场。临近的百姓纷纷出来瞧热闹。   宝爹开开门出来,瞧见这架势,老头一时有些懵。   媒婆满脸欢喜,张罗着后面的小子们,“腿脚快着些,把东西都放院儿里去。”   “不是,你们别动!”宝爹堵在门口不叫人进,“我说章媒婆,这什么意思啊?”   “嗨,恭喜宝老板啦!咱家闺女这就要有好人家了!进去说进去说。”说着手脚麻利地推开堵在门口的宝五,转身吆喝,“来来来,都放进来,小心着点,别磕了绊了。”   宝家不大的小院,大大小小摆满了朱漆盒。这会儿他再懵也该清醒过来了,连忙拉了媒婆,揪着眉头问,“谁家的公子?”   媒婆卖关子,宝五只好请人进屋,好茶好点伺候着。   其实宝爹心里对世子存了几分希冀,想想便更有些老泪纵横的感觉。   宝家门口聚集了些瞧热闹的乡邻看客。   “这是干什么呢?”   “没瞧见吗?章媒婆,提亲呗。”   “啧啧,宝家姑娘都成那样了,谁家公子想不开?”   “傻归傻,漂亮倒是真漂亮。”   ......   方才宝塔正在听张先生授课,今日学算术,刚开始她仔细听,越听越糊涂,最后先生的话在她脑子里缠成一团线,正昏昏欲睡之间,她听见家里好像来了客人。探着脑袋往外瞧,却什么都瞧不见。   倒是瞅着外面的太阳皱起眉头来,“曜哥哥说今日来提亲,什么时候才能来啊....”   “啪啪啪”张先生的戒尺在她桌面上敲几下,“想什么呢?说来听听。”   她打了个哆嗦立马坐正,闭着嘴摇头。   她今日心不在学习,恰巧这时候刘妈端着茶过来,先生便准她休息一会儿,自己也坐下来喝喝茶。这种不慧的学生是最好教的,因为只要她一天识得三五字,宝五就谢天谢地。   宝塔眼珠子一转,顿觉太好了,可以出去等曜哥哥了!宝爹告诫她要尊师,是以不管心里多雀跃她还是恭恭敬敬地出了房门,迈出门槛立马换了一副面孔,笑得像朵花,提着裙撒着欢儿就往前院跑。   曜哥哥说今日就要来提亲的,提亲是什么样儿呢?   对于女子嫁夫的那点事她还只是听绣春说过一言半语,稀里糊涂地又不明白。所以,她太好奇了。   脚步欢快,跑去了前院,脸上的笑还没来得及卸下来,便听见宝爹与人推拒。宝塔好奇心重,咦了一声,放慢脚步蹭过去,还没摸到门槛便听见里面的女人提到她。   “就咱家宝塔这条件,能被何家瞧上,那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何老板您这又是何必呢?这等显赫之家您都嫌弃,就您姑娘那什么,啊,您还想找个什么样的?皇家龙子不成?”章媒婆来了这么长时间,本以为这是双方都欢喜的大喜事,谁知道磨破了嘴皮子这商户就是不同意,她保媒这么多年愣是没见过宝五这号的。   宝爹也是坚决,嘴上还是客气的,“哪敢嫌弃,实在高攀不上,皇子龙孙更是想都不敢想。找个门当户对的踏踏实实过日子就成。您受累了,白跑一趟。”   “嗳你这人....”   宝塔趴在抱柱后面,歪着脑袋瞧,里面气哄哄走出来一位衣着艳丽的婶婶。她眨眨眼,方才好像听见何家:是不是曜哥哥呀?   宝爹没有出来送客,宝塔犹豫了下,咬咬唇从抱柱后走了出来,叫了声婶婶,“婶婶好.....”   媒婆应声转头,先“哟”了一声。   只见十五六岁的姑娘鲜焕得很,这宝家的姑娘以前她也见过,年纪小的时候就是个美人胚子。如今稍大了,出落得更出挑。黛眉藏秀气,双眸剪秋水,肤色白里透红,当真是桃花一样的人儿。她颈上带着项圈,银锁作坠,月白裙留仙的样式,腰间缀着璎珞,颜色不寡淡,反倒衬得姑娘如同突降红尘的仙子,桃花一样立在暖阳里。   那一双眼睛最是传神,仿佛拨开沉沉雾霭见了一方美玉。   就这模样,章媒婆暗道难怪宝老头挑三拣四的。   “宝姑娘吧,叫婶婶什么事儿呀?”   宝塔瞧了几眼那些个院中的东西,“婶婶认识曜哥哥吗?”   这称呼,一看两小儿就是有牵扯的,媒婆笑得亲切,“自然是认识,要不他能托我来提亲吗?怎么,有话要婶婶捎给小将军?”   宝塔抿着嘴笑了,“原来提亲就是送好多东西呀?”   媒婆被她这话逗得笑了,“对啊,那你收不收啊?”   曜哥哥给她的,说好了她要给他做媳妇的,当然收。宝塔一笑露出小白牙,把头点的欢快,“宝塔要。收了就能成亲了吗?”   闻言出来的宝爹,正好听到她这句豪言,差点左腿绊倒右腿,“宝塔!回屋去!”   宝塔撇撇嘴,“爹爹你真凶....”   章媒婆哈哈笑,“成!那就这么定了。婶婶这就替你回话去,叫他呀,早日来下聘!”眼见宝五瞪着眼要急,她根本不给宝爹说话的机会,手一挥,“小子们走啦走啦,喜事呀....宝老板别送了,回见!”   “你——谁同意了!”他说这话,章媒婆就当没听见,迈着小急步子出了宝家的门。   “东西!把东西给她送回去!”   .......   宝塔又被爹爹训了,宝爹这回发了脾气,她晚上的饭都没吃。躲在屋子里,抱着小狗发闷,不明白为什么爹爹不喜欢曜哥哥。   父女没有隔夜仇,宝爹长叹口气,“女大不中留啊,留来留去留成仇。”   “哭什么,爹爹给你找个更好的。那小子不见得是什么好东西。”   “不要更好的,宝塔喜欢曜哥哥.....”她抬着眼看宝爹,像是跟父亲讨要稀罕的玩物。   “噫,女孩儿家家的,不害臊。”   害臊是什么,她不懂。宝爹听见她嘀咕,“如果...宝塔不嫁给曜哥哥,曜哥哥就再也娶不到媳妇了。”她垂着眼睛摸摸小狗的毛,“多可怜.....别人都有媳妇....就他没有....”   何家小子都背着自己对她干什么了?   宝爹蹲下来跟她套话,“他这么和你说的?为什么他讨不到媳妇呀?”   小黄汪了一声,颠着屁股往宝塔胳膊弯里钻。宝塔鼓着嘴角,“就是讨不到媳妇了,都是宝塔害的。”   “嘶,他那么大个人,你害他什么了?”   “害他不能娶媳妇啊....”   宝爹觉得这对话费劲,“你给爹仔细说说,怎么个事儿。”   宝塔磕磕绊绊,抖了两句出来,“就是...嗯...在湖边,他帮宝塔打坏蛋,嗯...然后他就不能娶媳妇了...”说话间还心虚地抬眼看看爹。跟着先生学了这么多日子,她终于明白女孩子是不能随便跟人嘴对嘴亲亲的,总觉得告诉爹爹自己对曜哥哥做的事很害羞。所以,她跳过去不说。   打坏蛋,不能娶媳妇?   宝爹琢磨了下,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他怎么了?受伤了?”   宝塔抱着小狗嗯啊两声,含糊不清。   宝爹想想:该不会是伤了什么要害吧?到底是伤了哪儿,还影响娶媳妇了....这责任大了去了。   “叮——”宝爹脑中灵光一闪,不能人道?   宝爹登时脸色就不好了,瞪着宝塔的发顶,“他是怎么说的?你给爹学学。”   她却眨两下眼,特别无辜地告诉他,“忘了。”   宝爹越发觉得这年头的年轻人靠不住,这都些什么乱七八糟?打一架还能伤了要害?他不是从军的吗?不能人道居然告诉自己闺女?这人是不是混账臭流/氓?!   “从今往后你哪儿都不准去!就在家呆着,亲事爹给你张罗,再不准见何曜!” ☆、自己做主      话说前头章媒婆上门去提亲,后头没多久这消息就传遍了大街小巷。都说宝家的姑娘是个奇特人,脑子不清醒,可关键时候心眼儿活,居然还知道给自己找婆家,自己就替自己做主了。   街头巷尾都在传将军府托媒婆上门说亲,宝五怎样怎样眼界高,愣是不同意把傻闺女嫁给小将军,也算是奇人奇事了,本来章媒婆都要铩羽而归了,奈何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这程咬金不是别人就是宝家的傻姑娘自己,她比她爹更神奇,竟然一口同意了!   蓟阳城的老人活了这么久就没见过这样不知羞的姑娘,如今算是活久见了。   “我早就听说那小将军对宝家傻女不一般,那谁不是说端午那日还见他们走一起吗?”   “还真有这事儿啊?”   “嘁,这算什么,我还听说有人亲眼看见崇阳侯府的小侯爷进出宝家呢。指不定,这里头也有些个....猫腻儿。”   有人感叹,“....宝五真行呀。闺女傻成那样还能拿来钓金龟婿。”   茶馆里饭桌上,一个个说的唾沫横飞,真像是自己见过了似的。不过,空穴不来风,这些闲剔牙的话也不是太离谱。   只不过,经过这么一闹腾,宝塔在蓟阳城又火了一回。   这头她闷头闷脑地在家里被宝五训斥,另一头的何家听了回信后何曜还来不及表态,何老太太先是不乐意了,脸一拉,厚重的拐杖往地上一杵,“娶,老何家还就娶定了!配不上他家是怎的?”   媒婆笑呵呵的,“老夫人别动气,宝五兴许是被将军府这样的高门显赫吓住了,八成脑子懵了,以为我章婆子与他说玩笑话呢。这事儿包在我身上您只管放一百二十个心!”   “哼,他最好是这样。”   何曜知道不是宝五脑子懵了,他是真看不上自己。不过,宝塔的行为叫何曜心底阵阵发暖,他没想到这傻姑娘现在已经把心思放在自己身上了。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算来,都是宝塔在暖他的心。他竟然在她身上找不到一丝可以表彰自己的过往。何曜心情酸涩鼓胀,复杂到难以形容。   宝五这回是固执了,傍晚时候朱玉斋的伙计就将将军府的礼全都抬了回去。   只不过被拦在了将军府的大门外。   何曜拢着眉头,望一眼满地的朱漆盒子,那都是他送去宝家的东西,“这是什么意思?”   打头的是店里的一把手,面对官宦人家姿态相当恭敬,脸色为难,拱手道,“小将军您别忙怪,咱们也就是混口饭吃,这东家的吩咐....”   何曜也明白,星眸微闪,“这事儿,宝塔知道吗?”   “小的们不太清楚,小姐应该是知道的吧...”毕竟东家发了那么大的火气,她挨了半天骂。   何曜摆手,“知道了,你们回去吧。”   退回的礼何曜没叫何老太太知晓,毕竟她老人家年事已高,不能气出个好歹来。也不想宝塔还没过门就闹出那么多不愉快,吩咐人瞒了下来。   这么大的事,现在大半个蓟阳城都在当笑话讲,周禺夫自然不能不听说。曹阿让讲地绘声绘声,眉飞色舞,复述完了街头巷尾的流言,“不过,怪的是,傍晚儿时候小的在府外遇见宝老头了。算他还有良心,知道打听打听您好不好。”溜眼儿往上瞧,实在看不懂世子是喜是怒,“世子....”   世子面上沉如水,忽的掀了掀嘴皮子,唇角讥笑。曹阿让却不明白这里头是什么想头,按说听了将军府这么大的笑话世子应该高兴才是。不过,世子貌似并不高兴,看那阴云似的脸色反倒更像酝酿着怒意。   曹阿让稍稍直起了腰,没敢再吱声。   周禺夫目光凉凉地投在前面一方地砖上,脑中想的却是曹阿让方才说的那句“听说宝姑娘不管她爹,竟然自己答应了...”   周禺夫生就一副好皮相,笑起来的时候风流倜傥,一派春风得意。但倘若他面无表情,似乎就变成了冷若冰霜的另外一个人,周身冷酷叫人不敢亲近,只是外人很少知道罢了。   此时他就是这模样,一开口,声音就像冰渣子似的,“明日宝老头就会到府上来,你信不信?”   周禺夫转头看着他,那种利剑穿心的眼神让曹阿让一时不敢接话,变结巴了,“世..世子,小..小的....”   周禺夫却忽然脸色一变哈哈大笑,转身便走,“明日替本世子好好招待他。”   “...是...”   一大早,宝五就着人担着两筐沾着露水的新鲜果蔬去了侯府。昨儿夜里他翻来覆去睡不着,宝塔闯了这么大的祸,世子也是傲性人,不知道会怎么看宝塔。他这个当爹的总得探探口风去,什么借口呢?   送点啥?   想了一整夜,侯府世子爷什么金银珠宝没见过?送什么东西也不能叫他稀罕的。侯府缺什么?忽然想起来早上喝的青菜鱼肉羹,地里新出的小青菜是刘妈乡下的儿子送来的,吃起来很是清脆可口。   曹阿让见了宝五,心底直呼世子真神了。   宝五坐在侯府局促不安,始终没有见到周禺夫的面。只听曹阿让说世子日理万机,传回吩咐来说叫他好好招待宝老板。是以,曹阿让领着宝五在侯府转了转。   在崇阳侯府的这一转,叫宝五开了眼界,心思百转千回。没有留下吃饭便告辞了。   宝五觉得世子的用意已经明摆着了,不见自己说明他不高兴了,可他留自己逛侯府这又是在向自己暗示,世子他是对宝塔有意的。   所以说,世子对宝塔有意,但如今他不满何曜横加阻挡。   宝爹心里放下一个沉重的包袱,只要世子对宝塔有意就好,其他的都不是问题。   宝塔整天傻乐的一个人,如今也是不开心。她喜欢曜哥哥,曜哥哥对她好,还会打坏人,也帮爹爹干活,可是爹爹就是不喜欢他。这是为什么?   她听刘妈嘀咕过,说曜哥哥是皇帝老爷身边的红人,他这样的人叫做天之骄子。天之骄子是不用伏低做小的。   宝塔傻归傻,话的大体意思能明白。曜哥哥是个大人物,可是大人物不顾身份为她做了很多事。   今日太难过,难过的时候就不想听话。所以日上三竿了她还没有起床,也没有梳洗,披散着长发蜷在被褥里不理人,具体来说是不理她爹。自己闷闷地想事情,想到难过的地方就哭一会儿,很像个闺中思妇。   刘妈叫了好几回门,实在是没法子了,“这样下去,日子还过不过了?小姐快起来吧,你曜哥哥来了。”   一听曜哥哥,肿着眼睛的宝塔“噌”地坐直了身子,眼神明明是受宠若惊的,却仍旧防备着,“刘妈骗人!”   刘妈在门外叹气,“你这孩子,刘妈什么时候骗你了?”   她抹抹眼睛,一只脚已经踩在了脚踏上,“曜哥哥在哪里?”   “当然是在前院了,难不成过来看你耍赖啊?快起来吧,刘妈给你弄点吃的。动作快点,说不定趁你爹不在你曜哥哥还能和你一起吃个粥....”   这回不用刘妈说完,她自己一蹦三跳地穿衣洗脸去了,“就来了就来了。”   曜哥哥等等宝塔.....    ☆、别离      女孩子长大了,尤其是有了心上人之后便知道爱美了,女为悦己者容嘛。刘妈去给她张罗早饭,宝塔匆匆忙忙的净脸穿衣,许久不见何曜她紧张得很。昨日哭得太多,今日眼皮都是肿的,就好像星子一样的眼睛穿了一套棉衣,鼓鼓囊囊,把眼睛的光彩都遮盖住了。   她扒着铜镜左揽右照,鼓着脸颊便不太高兴,“宝塔丑丑的...”   手边有胭脂,宝塔沾了胭脂往腮上擦,却不想下手有些重,脸上的胭脂太浓重,打眼一看,像个唱戏的。眼皮肿了擦胭脂补救,也亏她想得出来。这姑娘看着自己的怪模样简直要哭了。   这时候刘妈又回来,在外面咚咚地敲门,“小姐你再不快些小将军可就走了啊。”   她一听可就急了,啪一巴掌把胭脂盒盖上,脸也不顾擦了,转身就往外跑,“曜哥哥不能走——”   “哎呀慢着些,刘妈逗你呢。”   “曜哥哥没走吗?”   “没走没走,在前面儿呢,你别急。要不要卧俩鸡蛋吃啊,刘妈给你做去。”   “要,曜哥哥也要....”   她颠颠儿地跑了,刘妈掸掸衣裳又折回了厨房。   宝爹不在,算来这是何曜进宝家进的最顺利的一回。宝家的前院有个厅,一般用作接待客人的,何曜在厅里等着。原先刘妈给他上了茶,可他哪有心思品茶?   原本打算的是宝爹能答应将军府的求亲,这样他好早些上门下聘,如今竹篮打水一场空。出征在即,又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哪怕个把月呢,何曜也不能容忍。重生这种事都能一朝一夕间发生,更别说他十天半月不在京了,什么都变故都有可能出。   宝爹稀罕周禺夫,他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不知道?   如此,何曜就连坐也坐不住了。   正在小厅中等的着急,耳畔忽有轻响传来,回首一瞧,门口站着的不是宝塔是谁?   肿肿的眼皮儿,红彤彤的双颊,这怪模怪样的扮相,放在以前何曜定是要笑的,如今却哪还有心思笑。她站在门口,踟蹰不前,看上去有些委屈。   何曜哄孩子似的伸出两臂,“来...”   见他要抱,宝塔欢快的笑开了,幼鸟似的,扑棱棱钻进来人的怀里,把何曜撞得往后倒了半步。脸上红红的胭脂,磨磨蹭蹭,在何曜前襟抹了大半去。   何曜着实无奈,把她从胸前挖出来,笑话她,“涂这么红,你是打算唱曲儿给我听吗?”   “才不是。”   “眼睛怎么肿了?”   她捂着眼睛,有些不好意思,“嗯...宝塔哭鼻子了...”   何曜大概能猜到她为什么哭,一定是被宝爹骂了。他很心酸,脸上却不能表现出来,如今的何曜多多少少懂得照顾人的心情了。他只沉沉一笑,与她碰碰额头,“为什么哭?”   说起来这个,她就不高兴,爹爹昨天骂人很大声,还特别凶。   宝塔揪着何曜的衣袖,“我们什么时候成亲?”   成亲啊....   何曜抱抱她,“等我打了坏人回来,咱们就能成亲了。”   “那你什么时候去打坏人,什么时候能回来?”   对上她炯炯有神的一双肿核桃,何曜苦笑,“你都不担心我被坏人打吗?”   谁知她连连摇头,“不担心,你比坏人还厉害。”   何曜心思沉甸甸的,摸摸宝塔的头,其实她这样简单些也挺好的,不必像上一辈子那样操心。至少在自己出征时可以活的快乐些。   趁着四下没人,何曜亲亲她,宝塔的脸更红了。   何曜忽然觉得一直讨好老丈人不知道要到什么年月才能娶媳妇,这次出征倒也不失为一个好机会。   待他功成,回朝请皇上赐婚未尝不可。   何曜不见得真是一根筋的人,眼下这就起了坏心眼儿。   他触到宝塔腕上的金镯,这还是他送的,“这个一直戴着?”   宝塔点头,扬扬手腕,“好看吗?”   “自然是好看。有没有人问你是谁送的?比如周禺夫。”   “没有,宝塔怕弄坏了,一直藏在袖子里。”她还等着何曜夸她爱惜东西呢,谁知何曜在她手背上点了两下,“露出来好看,若是有人问,你就说是我送的。”   这话一出口,宝塔突然抽风似的精明了一回,“是周哥哥问的时候吗?”   何曜一愣,摸着鼻梁骨,“....他要问,你可以就这么说。总之在家等我回来,没事不要一个人出去乱晃。你又不认路,走迷了可怎么好?天下虽太平,但坏人还是不少的,小心他们抓你去唱小曲儿挣钱,整年不叫你回家。”   宝塔被唬住了,“宝塔不会唱曲儿,也不让回家吗?”   “那是自然,不会唱曲儿的姑娘也有用。劈柴会不会?担水会不会?总不至于叫你闲着,不干就拿马鞭抽打逼着干。我可见过,最后那些漂亮姑娘老了丑了,连家里人都认不出了。”   宝塔在脑瓜里把何曜的话套在自己身上场景化,看到自己变成拄着拐棍的老妪,花白的头发牙都掉了,站在威武雄壮的何曜面前想要抱抱,他居然认不出她,一脸嫌弃,转身就走。   想想就觉得秋风萧瑟般凄凉。   她打个哆嗦。   何曜看火候差不多了,“总之你在家好好学字,等我回来咱们就成亲。要是想我了可以写信,你就是画图我也能看懂。”   这是话别呢,宝塔眼眶噙着泪,“宝塔会写信,先生会教的。”   何曜给她擦了眼泪,“别哭,又不是不见面了。笑一笑,你笑笑我就能打胜仗。”   宝塔咧着嘴一笑,笑起来跟哭似的。何曜哭笑不得,“我方才说什么来着?重复一遍。”   她咧着嘴不乐意,要哭似的,“你说了老多,我记不住。”   再多说她爹该回来了,好好的离别氛围,别又起争执。何曜没想到,这辈子最难跨越的障碍居然是老丈人。上辈子剿匪他是顺顺利利就立功的,这辈子...老天爷别胡乱出牌就行。   刘妈端着鸡蛋和热粥过来的时候,何曜已经走了,宝塔托着腮坐在门槛上,看上去闷闷不乐。   “怎么啦?吵架了?”   她摇摇头不说话,过了会儿自己又忍不住提起,“刘妈,曜哥哥去打坏人了,要很多很多天才回来。”   “哦,那小将军厉害了。你要不要来吃早饭?”   “刘妈我能跟着去吗?”   “你问问你爹让不让你去,过来吃饭了,凉了吃要坏肚子。”   她低头耷脑,“爹爹肯定不让去,曜哥哥也不让去。”   宝五回来的时候,看上去心情还不错。昨日凶宝塔有些过,今日回来的时候特地去买了樱桃毕罗。当爹的也不容易,为了孩子操碎心。   “宝塔呀,猜猜爹今日去哪儿了?”   宝塔小口咬着毕罗,在宝爹看来她吃起东西来越来越斯文秀气了,其实是她没胃口。   她还记着昨日宝爹凶她呢,肚子里还有气,给她吃毕罗也不管用。她说起话来慢腾腾的,“不猜。”   宝爹打扇子扇扇风,好吧,不猜就不猜。   “爹今儿去侯府了,去你周哥哥家。他家还真是不错,高屋大厦,亭台水榭,样样俱全。还养着丹顶鹤,啊呀,那叫一个漂亮。你想不想去看?”   她吸溜一小口,把樱桃吸进嘴里,“不去,宝塔要在家。”她才不要出去,被人家抓去唱小曲儿。   宝爹就奇怪了,“你不是挺喜欢你周哥哥吗?怎么不去了呢?”   谁知道跟她就不能说上几句正经话,“不去,会被人家抓去唱小曲儿的。还不叫回家。”   宝爹看着她叹口气,“就会胡说八道。”朝廷要剿匪,何家小子必然在列,等他走了,就没人捣乱了。趁这段时间,看能不能探探世子的口风,把他与宝塔的事定下来。   刘妈过来换茶水,瞧了吃东西的宝塔一眼,这小姑娘发觉了便朝她眨眼睛。刘妈直觉小孩儿家家的好笑。   谁也没提何曜来过的事。   倒是宝爹,躺在摇椅上唠叨,“爹老喽,唯一心愿就是给你寻个好人家,等将来也算给你娘一个交代。宝塔啊,寻个你周哥哥这样的夫婿怎么样啊?”   宝塔一边吃一边装傻打岔,“什么是夫婿?”   “呃...夫婿嘛,就是跟你一起生活的人。”   “像宝塔和爹爹和刘妈这样吗?”   宝爹瞪眼,“那怎么能一样?怎么说呢,像你爹我就是你娘的夫婿,懂?”   她皱眉,这个毕罗怎么都吃不完的?   “我没见过我娘,爹,我娘美吗?”   宝爹老脸笑的一脸得意,“当年你娘可是有名的才女,长得也俊...”   “那时候你爹我长得也是一表人才....”   “你外祖家的门槛都被踏破了....”   “你娘谁也不要,就选了你爹我....”   宝塔把最后一口毕罗塞进嘴里,总算吃干抹净了,撑的打嗝儿。见她爹还在回忆曾经,就没打扰,踮着脚从门边溜走了。   宝爹,“你说你娘是不是眼光独到?宝塔...宝塔?欸你个丫头哪儿去了?”   何曜是静悄悄离京的,没告诉她,也没叫她去送。   就在何曜走的当天晚上,李巴儿砸死了送饭的狱卒,扒了狱卒的衣裳蒙混越狱了。这事儿是隔天才发现,街上立马就贴满了通缉告示。但官兵忙活了一整天,并没有抓到人,恐怕是叫他逃出城去了。    ☆、苦闷      李巴儿杀狱卒越狱一事在蓟阳城并没有激起太大的风浪,几日之后便如泥沙入海不见其踪不闻其声了。恐怕唯有那狱卒的亲人如受切肤之痛吧。   宝塔听刘妈说起这事的时候,除了想起那日李巴儿的凶狠之外只觉得庆幸自己这几日听曜哥哥的话,都没有外出。过上几天的时间,她便也把李巴儿的事儿忘到脑后去了。   日子越过越热,宝塔换上了薄薄的夏衣,何曜不在京的日子她要么在随先生学习,要么蹲在屋檐下看鱼逗狗,除了经常想想何曜便万事不挂心上,看样子是个闲云一样的人物。可是宝爹不这么想,距离上次去崇阳侯府已经有些日子了,可是世子不但不再到宝家门上了,更是连一丁点儿消息都没有。这让宝老丈很是郁闷,他琢磨着倘若世子不行,要再去哪里物色有德男子呢?于是宝塔的亲事日渐成为宝爹心头的一块大石头。   也不知这许久不露面的周禺夫究竟是有什么神通,就在宝爹愁恼的时候,周禺夫就上门来了,只不过去的是宝家的朱玉斋。来的也不只是他一人,周禺夫身边还带了个姑娘。   那姑娘高身量,阔额高鼻梁,眉眼顾盼神飞夹着几分精明,身上的衣裳不见得多华丽,但凡做买卖见人多的一眼便能看出那低调中的高贵来。   周禺夫带那姑娘进了朱玉斋,公子无双佳人相伴,尤其是周禺夫眼中挂笑,对那姑娘护持有加。宝爹心里咯噔一声,这位不知是哪家的王女....   虽然说宝爹对世子妃的位置没有肖想过,但是见着这么一位齐全的、举手投足透着贵气的女子,再想想家里那个成天呵呵傻笑,半点心事也没有的女儿,宝爹知道任谁都不会瞧上宝塔了。心下免不得大呼可惜。   翁婿做不成是遗憾,但买卖还是要做的。   宝爹笑呵呵迎上前去,“世子许久不见,可是忙公务去了吧。”   周禺夫与宝爹很是熟络,两代人拉家常一样你来我往。周禺夫给身边的女子引见,“这位是朱玉斋的东家。朱玉斋的首饰很受蓟阳城女孩儿的欢迎,大小姐可瞧一瞧,喜欢什么我送你。”   那女子很是大方,一颦一笑都是风情。宝爹在一旁看着两人含笑交谈。而后便当真挑选去了,说实话,宝爹这也不算是大买卖,那位姑娘明显是瞧不上的。世子在一旁陪同,虽说贵为世子,眼下举止颇有风度,但宝爹看得出世子的行为中透着恭顺。   宝塔终究是亲生女儿,倘若这位是未来主母,瞧这模样,宝爹想要嫁女为妾的想法渐渐收起来了。   女子兴致缺缺,最后只赏脸选了一对翡翠坠子,顺手递给周禺夫,“喏,就这个吧。”   周禺夫却只是笑笑,也不多做推荐,叫伙计结了账。   出了朱玉斋,那女子便蹙了眉头,“怎不见你说的那傻女?”   周禺夫一个眼神,等在不远处的轿子便过来了。   周禺夫打了轿帘,眉梢微挑,唇上挂着万年不变的笑,“怕是关在家中习字,公主又不是不知道她不能识文断字。”   隆德翻了一对白眼儿,对他有些不满。却忽然娥眉婉转,带着刁钻,慢慢凑上前去,一双妙目勾住世子的眼睛,“其实....你不只是替我不平吧?”   周禺夫微顿,随意放下手中的轿帘,面带好笑,“是公主想见,臣便听命行事。怎么反倒公主不悦了,说得好像臣图谋不轨似的。”   “那谁知道呢?”手往后一丢,那对新买来的翡翠坠子便飞至周禺夫眼前,被他本能接住。   隆德坐进轿中,探出头来,“虽然没见到你口中的傻美人,但是本殿想了想,不如等他凯旋而归之时请皇兄赐婚。何必如此麻烦,本殿从不屑与旁人争风吃醋,是不是世子爷?”   世子白衣白面,有君子之风,拱手浅笑,“公主所言甚是。”   隆德勾唇,“回宫。”   周禺夫目送隆德离去,转身重又入朱玉斋。   听宝爹说她日日在家中念书识字,便觉恍如隔世,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位落雁湖中的落雁了,甚是想念她那真善傻的性子,思索间竟有些思归心切了。   他要去宝家见见宝塔,却不想宝爹心有芥蒂。   宝爹笑笑,转身捧出新到的一对白玉镯子,道,“小店本小利薄,尚有白玉能入眼。世子不妨将这对白玉赠与世子妃,也许能博世子妃一笑。”   周禺夫哈哈大笑,他岂能不知这老丈的心思?   “宝叔可是误会了?方才那位并非....”   明白人,话不必说全,宝爹恍然大悟一般,拍着脑门一个劲儿道,“是我老糊涂了是我老糊涂了,对不住世子爷...”   “欸,不打紧。只是许久不见宝塔了,甚是想念,晚辈能去看一看她吗?”   “去得去得,怎么不能。世子快去吧,她呀在家估计要闷出病来了,天天不是逗狗就是逗鱼,你去了她一定高兴。”说着便指使店里的伙计,“方淮快快,带话回去,叫刘妈做些好的,晌午留世子吃饭。”   周禺夫到的时候,已经不早了,快到午饭的时辰了。宝塔的先生早就走了,她眼前铺着张纸。这时候正趴在桌上不知道闷头写些什么,写写停停。小姑娘衣着清凉鲜焕,偶有风从窗口吹她两下,她也没有察觉。   周禺夫从窗口探身去看,只见那是张信纸,上面写了一堆歪歪扭扭。开头还画了个穿铠甲的男人。   何曜出京这么多天,想也知道她是在写信。   周禺夫心里不太舒服,以扇骨敲窗棂。   里面那个聚精会神的姑娘,闻声抬头,细白的指间还端拿着蘸了墨的笔。许是费时费精力太久,也可能是许久不见他,她抬头看见突然冒出来的他有些愣怔。   天然呆似的眼神直达周禺夫的心底,那轻飘飘的一瞥,好像露珠滑进硕大的荷叶,小小一点,温柔地灭净了整个夏天的暑气。   宝塔很意外,咦了一声,放下手中的笔跑出来,“周哥哥,你怎么来了?”   自然是来看你乖不乖。周禺夫笑着去摸她的发顶,“来瞧瞧宝塔是不是将周哥哥忘记了。”   她仰着头嘿嘿一笑,“宝塔没忘。”   周禺夫往里走,“在做什么那么认真?我来了半天你都没看到。”伸手便要去拿那张信纸。   宝塔不好意思,手脚麻利地将信纸收起来,“唔...是信。”   她这番动作叫周禺夫有些讨厌,又不是什么好物,用得着那么宝贝?他脸上的笑退了半分,未免伸出去的手尴尬,便转而伸手去倒茶,“给谁写的?”   宝塔同他一起坐下来,自己把信纸叠起来,“给曜哥哥,不过宝塔写的不好。”   周禺夫拿水润口,“嗯,鬼画符似的,他能看懂?”   这话把人说的有些羞愧,宝塔红着脸,低头盘弄自己的绦带,“宝塔很努力习字了,先生今日还夸来着。”   外面小黄狗摇着尾巴朝屋里面叫唤两声,周禺夫并不想把她弄得不高兴,“信拿来,你想写什么?周哥哥帮你重写。”   这让宝塔喜出望外,周禺夫的字很漂亮,他写出来的信一定比自己那张鬼画符好看。   周禺夫永远记得,在夏日的晌午,那个天真的孩子靠在自己身侧,贴的极近,有风吹来,两人之间发丝与发丝缠绕。她身上的清香片刻不停地钻进他的鼻孔。她口述,他动笔,那么清静温馨的场景。   只可惜,再美好也是假的,她心里住着别人。   信很简单,无非就是她今日干了什么,鲶鱼长没长,小黄怎么样了,很琐碎。   周禺夫问,“还有吗?”   宝塔红着脸,不太好意思看他,“还有一句,宝塔想你了。”   周禺夫手中笔并未停顿,笔画勾连,几个字一笔呵成,就如同他眼下的心情。   信写成,周禺夫却没有给她,叠起收好,放进自己的信袋中。   宝塔不解,伸手向他要,“周哥哥我的信....”   “乖,周哥哥替你寄。”   其实她想自己寄,只是他不笑的样子拒人千里,宝塔抿了抿唇答应了。   周禺夫出了宝家的门,路过一口水井,那封信也就止于水井了。    ☆、出走      信被周禺夫拿走了,她连看都没能看一眼。如今只能眼巴巴等着何曜给她回信,一晃十几天过去,不仅何曜的只言片语没有收到就连周禺夫也是不见踪影。   先生在前面对着四书五经大讲特讲,宝塔坐在自己位置上神游天际。面带沮丧。   这种情况持续了好几日,终于在周禺夫出现的时候有所缓解。天气越来越热,晌午时候知了扯着嗓门鸣叫,明晃晃的日光尤其毒辣,晒得人睁不开眼睛。   就在宝塔迷迷瞪瞪的是后续,白衣白袍的周禺夫恍若天外飞来的仙人,周身散发着炫白的光晕出现在窗前,“宝塔?”   听得这一声,宝塔一瞬间就精神了,提着裙子就从屋里跑出来,把门边的小黄唬了一跳,她欢喜至极,“宝塔的信来了吗!”   却见周禺夫将手背至身后,扬眉道,“没有信就不欢迎我了?”   自然是没有信,就算有他也不可能给她。   宝塔方才激起来的尽头,立马被他的一句话给摁了回去,但她还是带着些希望的,仰着脖儿试探着问,“真的没有吗?”   周禺夫对她缓缓摇头,“没有。”   失望....   只见她默默地叹了口气,“都十几天了,怎么还没有回信?”一种怕何曜出事的担忧一步步冒出头来,但是她始终憋着没说,呸,她才不要咒他。   她是个不容易死心的姑娘,重新寄希望于周禺夫,“周哥哥是不是寄错地方了?”   周禺夫是个潇洒的,说个谎话根本无需多思量,摇着扇面,张嘴就来,表情里还带着受伤,“宝塔觉得周哥哥办事不妥当?”   她摇头,见他变了脸色便不敢再问了。   周禺夫目的不是叫她怕他,自然懂得见好就收,拉着她坐下。替她倒了盏茶,“先喝口水。凡事呢不能太心急,河妖是去剿匪。”完了之后低头问问,“你知道剿匪是干什么吧?”   宝塔的睫毛很长,有些微卷,闪动了两下,有些不情愿的小脾气,“是去打架。”自己小声咕哝了句,“宝塔又不傻。”   周禺夫胡掳一把她的发顶,“既然是去打架的当然不可能只在同一个地方。一个打,另一个就得跑,今儿在这山头,明儿指不定就去了那条河,谁说的准?那封信遇上些波折也是可能的。”周禺夫自顾自的撇嘴笑笑,“你这么聪明不会不明白吧?”这语气就有些戏弄的意味了。   宝塔点点头,觉得周哥哥说的有道理。   墨迹了一会儿她觉得还是得解释一下,“周哥哥....”   周禺夫言语有些懒散,“嗯?”   “宝塔不傻。”   周禺夫捻了半块米糕丢给门外的小黄,听着宝塔这话差点没笑出声来,只得敷衍说,“对,谁说宝塔傻周哥哥就去揍他。”   宝塔把她的那碟米糕扒拉到自己的眼前,“......宝塔也不聪明。”   周禺夫憋着笑,“嗯,我们宝塔还是明白事理的,属于...聪明得不明显。”他忍着笑去看她,抬抬下巴,“周哥哥没说错吧?”   她挠挠脑门,觉得好像是那么回事。   傻姑娘有一股韧劲儿,不得到确切答案她不安稳,“那曜哥哥什么时候才能给宝塔回信?”   她嘴里反反复复都是何曜,周禺夫脾气便不太好了,“你问我我怎知?”   话有些冲,宝塔安静地不问了。   与她发脾气也不是一回两回,周禺夫头一回还会有歉疚,如今便是没了。转身拉着宝塔的手,“走了,周哥哥带你出去吃甜冰。”   宝塔不开心,不想去。还没表达自己的意思,宝爹就从月洞门上出来了,提着袍子,热切的招呼周禺夫,“啊呀,世子来了。呵呵呵正好,晚些时候咱们喝几盅,老夫与世子商量些许事情。”余光瞥见小年轻大袖下拉着的手,宝老头更是一时喜上眉梢,好事!大好事!   宝塔不想去,把手抽了回来,倒是没注意自己爹的表情。周禺夫笑得儒雅,“晚辈也正有事与宝叔商议。”   宝爹喊了刘妈,叫刘妈好生准备着。然后请周禺夫入座正厅。   周禺夫笑着应承,临走前与宝塔低声道,“周哥哥过会儿再来与你说话。”   宝塔哦了一声,方才他又凶她,她还记着。   “小气鬼。”周禺夫叹着气走了,与宝爹一道儿说着话,拐出月洞门之前,周禺夫有意无意地随风漏了“何家”“先别叫她知道”似是而非的两句到她耳朵里。   正闹情绪回屋的宝塔脚一下就被钉在了原地,“什么不让宝塔知道?”   越是不让她知道,她越好奇,尤其她还听见何家两个字。   这一下子可算待不住了,一路小跑着往前院正厅去。她脚步轻,躲在门外偷听。   里面宝爹声音不大不小,外面的人正好听个清楚。也不知道方才他们说了,宝爹连连说好,很是高兴的样子。倒是周禺夫略显犹豫,“只是...何曜的事宝叔与宝塔说了吗?”   听到何曜的名字,宝塔伸长了脖子把耳朵使劲贴在门板上。里面人却又不出声了,故意吊她胃口似的。   周禺夫用眼神示意宝爹:看门外   正厅门扇大开,门槛处露出一段儿水绿裙角。   家里谁穿水绿的裙子不用想都知道。   宝爹了然,装模作样的捋了捋胡子,长长的呃了声,“这个就不必告诉她了,人都没了,说了叫她徒增伤心。你说是不是?”   宝塔皱着双眉,谁没了?谁要伤心?眼睛眨着眨着眼泪就出来了....   她听见里面的周禺夫慢声道,“宝叔说的是。宝塔与何曜关系不一般,若是知道了,不知要怎么伤心。不告诉她也好,就叫她以为何曜还在剿匪吧。”   宝塔好像听见天边传来轰隆一声炸雷,劈裂了晴天碧空,也劈开了她的脑袋。   难怪他不给她回信,难怪无所不能的周哥哥说不知道为什么...她弯着腰,捂着嘴哭,胸口疼,头也疼,浑身都疼.... 眼泪那么汹,她使劲哭,却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里面人还在说话,但说的是什么谁还听得清。   若是他们出来看一看,一定被门外哑哭的宝塔吓到。   水绿的裙角消失了,周禺夫起身去门外瞧了瞧,外面没人,想必她已经回自己闺房了。或许眼下正伤心,哭也是一定的。   但周禺夫相信这都是暂时的,傻孩子记性不会长远,过不久就会把何曜这个人忘记。   宝爹问,“宝塔走了?”   想起何曜,周禺夫心里有些不太舒爽,“应该是回去了,待会儿晚辈去瞧瞧她。娶宝塔做侧妃一事晚辈这就着手安排了。”   宝爹算是欣慰了,“好好好,今儿叫她断了心思,过几天她就把人忘了。趁着那小子还没回京,找个好日子赶紧把这喜事办了,省的到时候又闹腾。”   周禺夫喜欢宝塔,她虽然傻兮兮的,但叫人瞧了打心眼儿里高兴。可娶她进侯府却还要防着何曜回来,偷偷摸摸的。他一向心高气傲,如此一来多少是有些芥蒂的,凭什么?   偏生他又没办法,宝塔傻得一根筋,不骗骗她,以后真要闹起来不好看,恐怕日后还要给他打上个坏人的标签,见面就得拿石块儿打他。   就这么着吧,好歹自己是男人。吃一回亏,安安静静把她抬进府里,反正她后半生都是自己的了。   计划赶不上变化,谁又能料到,她根本不是回去哭一哭就了事的呢?傻的人,有时候脑子简单地一眼就可以望到头,可她也有复杂叫人难懂的时候。   她一直记得自己是何曜的媳妇。   宝塔哭着跑回去,站在闺房里手足无措,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春,春江,找曜哥哥....”   爹爹不会同意她去,爹爹不喜欢曜哥哥,宝塔脸上挂着泪,跑去了她以前住的地方。以前何曜都是从那里的墙头上出现。   等他们发现的时候,宝塔早就不见了。   闺房里的东西一样不少,狗在鱼也在,她是两手空空走的。   她一个人站在蓟阳城门外四顾,茫然自语,“春江要怎么走...”    ☆、途中      宝塔站在蓟阳城门口,满目茫然,她知道自己要去找何曜,可是走哪边她却是不知道的。说起来这个姑娘也是有些大胆,何曜临行前只提过是去春江水域剿匪,春江那么大,她倒是敢赤手空拳地出门寻人。   蓟阳城进出的人很多,背着行囊的有背着孩子的也有,她蹙着眉头,在人堆里逡巡,想找个看起来和善的人问路。瞅了一圈,才挪动脚步上前,拉住一名四十上下年纪的妇人,“...姐姐春江怎么走?”   那妇人奇怪地瞧了一眼这个衣着软纱,面庞明净,口齿却有些憨傻的姑娘。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宝塔,这才问道,“你要去春江?”   别人肯与她搭话,宝塔就高兴了,连连点头,“嗯嗯,宝塔要去春江。姐姐知道怎么走吗?”   那妇人往广阔的蓟阳城外望了望,“春江我倒是听过,不过那里不是正闹匪患吗?”说着再看一眼这个傻里傻气的宝塔,见她除了自己什么都没带,忍不住想这是谁家的傻蛋跑出来了,“你真要去?”   城门口人来人往,宝塔被太阳晒得脸色发红,她抹抹额上的汗珠,冲着妇人点头。去是自然要去的,她要去找她的曜哥哥。   那妇人其实也不长出门,不过春江还是听家里男人说过的,她随手指了指东边,“那地方我听我男人说是在东边。”   “谢谢姐姐!”   知道了怎么走,她就来了力气。顶着热辣辣的太阳往东去了。   就在她走了没多长时间,蓟阳城内官兵扰扰,听说是侯府丢了什么人,世子爷亲自率兵搜寻,就连城门都严格把守。有官兵拿着一女子的画像,对出城门的妙龄女子一一比对。   城里瞧热闹的不少,不消片刻的功夫城中传出朱玉斋千金失踪的消息。   大家伙都奇了,宝五的闺女怎的三天两头出事?上回是何家小将军,这回又惊动了崇阳侯府,蓟阳城的百姓有些看不明白。蓟阳城百姓不明白没关系,隆德长公主现在可是一清二楚了,“看不出禺夫还是个有心人。只是....那傻女怎会突然失踪了?”失踪的话,倒是面了她亲自动手。   底下人闻言弯着腰上前递话,“公主,奴婢听说城门那边都严格把守,可见世子爷是上心了。”   隆德嗤笑,“她没事出城门干什么?认得城门朝哪开吗...”还未等隆德笑话完,她的脸色变了,“莫不是跑去找何曜了?”   宫人瞧着她的神情,不敢胡乱说话,小心翼翼将身子直了回去。   隆德心里有了这个猜测之后,便越发坐不住了:她要是真去了,又当真给她找到了人,天高皇帝远的,他们俩若是发生些什么岂不是本殿吃亏?那女人究竟是真傻还是假傻?   夏日天长,宝塔走了一程子就饿了。可身上又没有带吃的,她翻翻袖袋,袖袋里连零嘴都没有了。她抹抹嘴巴,“不饿,宝塔才吃过了,宝塔不饿。”嘴上说着不饿,肚子却已经咕噜咕噜响过两轮。饿的滋味确实难过,她捂着肚子,往林子里走。   这一片小林子里有不少低矮的树木,有的上面还挂着青色的果子。   四下里没人,草茂灌木深,要不是有鸟雀蝉鸣,这里还真有些叫人生怕。不过好在宝塔眼下是缺根弦的人,她只管自己饿了,林子里又有果子,摘来吃是要紧事。   矮树相对于她来说还是高,踮着脚伸手去捞,还是差点距离。她擦擦脸上的汗,低头去地上找石块垫脚。树林不大,但是草深,她蹲下去搬石头的功夫就被野草遮了个严严实实。   就在她蹲在草丛里搬石块的时候,一队人马从小路上疾驰而过。   转瞬的功夫,大家擦肩而过。   周禺夫的人一直往东而去,而闯祸的这个小姑娘正在草丛堆里想法填肚子。   太阳挂在西天上,渐渐沉下去,余晖将人影拉得老长。果子不好吃,入口酸涩,酸得她直哭。想起来远不知在哪儿的何曜,越哭越伤心。   最后一点余晖被西山吞没,这样的荒郊野外,若真是暗下来是很吓人的。宝塔浑身无力,从草地上站起来,头昏眼花,摇摇晃晃的继续往东走。   草里藏着顽皮的虫,她越饿,它们就一合一唱叫的越欢快,显摆它们吃饱了饭。宝塔开始生它们的气,硬着头皮越走越快,要离它们远远的。   饿归饿,气归气,怕倒是不知道了。   等她摸着黑走出那一片小树林,忽然瞧见了亮光。她知道的,有人家住就有饭吃。别人去她家拿走首饰都要付钱,她去别人家吃饭自然也要付钱的。可是等她晕乎乎地想明白了,也发现自己身上没带钱。   “爹爹说首饰都值钱....”   伸手往头上一摸,头上的发簪早不知道掉哪个旮旯去了,真是叫人丧气。她噘着嘴,噙着眼泪,方才还以为自己终于有饭吃了。   黑乎乎的夏夜,头顶一片星辰。宝塔手腕上还有何曜送的金镯,她很宝贝,坚决不用它换吃的。可她又不知道怎么办,脚步却不听使唤地往人家家走去。   给她开门的是个老汉,荒郊野外地突然窜出个稍显狼狈的花容月貌的姑娘,老汉愣怔了一会儿,“姑娘你找谁啊?”   宝塔连忙上前一步,以防老汉知道她是来讨白食的将她拒之门外,“伯..伯伯,我饿了,想.....”想讨饭吃,但这话她还不会说,“想”了半天,还是老汉接了话,“想吃些东西吧?”   宝塔尴尬的点头,叫她神奇的是老汉没赶她,反是敞开了大门,“来来来,进来吧。”   “娃他娘——咱家来人了。”   “谁呀?”   宝塔局促不安跟着老汉往屋里走。   却见屋里应声出来一老妇,手脚壮实,嗓门也中气十足,“啊哟,这谁呀?”   “过路的,天晚了,想在咱家住一晚。”   宝塔有些怕这妇人,见她盯着自己瞧,当下便在院子里站住了脚,眼睛只去看老汉。老汉搓搓手,“给这姑娘弄口吃的吧,瞧这孩子怪可怜的。”   老妇又打量了两眼,开口骂老头,“死老头子,你当咱家开善堂啊?今儿猫明儿狗,现在又弄个大活人回来,你有多少粮食够给人吃?”   老妇骂老头,宝塔没见过这么凶的婆婆,她又饿得慌。马上眼泪又开始汪汪了,她怕人家不给她饭吃,要是饿死了就去不了春江了。小姑娘抽搭着摘下自己脖子上的银锁,“婆婆,宝塔用这个和你换饭好不好?”   那个银锁是她从小就戴在颈上的,很少离身,老银打制,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好东西。   宝塔往前递,老妇也是不客气的接了过去,一把揣进怀里,“算了算了,我就吃一回亏吧,你进屋等会儿去。”临走眼神儿示意自己的老头。   老汉好像不太高兴,与老妇拉拉扯扯去了厨房。宝塔还在打哭嗝,见两人走了,没人管自己了,这才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方才老妇出来的屋里走。   老屋寥落,夏天图凉快,不上门帘。里面的烛光恍恍惚惚地映了出来,照亮门口的一小块地方。除了早上那顿,宝塔一整天没有吃饭,如今飘飘欲仙似的脚下虚浮。   她扶着门框往屋里走。   还不等一只脚迈实落,突然,里面窜出个黑影,眨眼窜到眼前,“嗷”一嗓子将她吓了出去。   宝塔“啊”地惊叫,女孩子叫起来声音又高又亮,里面那人明显也打了个哆嗦。等看清楚了那人口眼歪斜的扮相,宝塔一屁股坐地上,哇地一声,嚎啕大哭。   里面扮鬼吓人的是个男人,见她哭了,立马意识到自己赢了,哈哈大笑起来,竟然还跑到她眼前冲她吐舌头“呃——活该!”   宝塔吓住了,往后退着想跑,“宝塔不吃了,不吃饭了。呜....我要曜哥哥....”   “哭鼻子,不知羞不知羞....”   “娃你干啥呢?!”   老头老妇急急往这边儿跑,“干啥呢你!?”   那男人年纪不小了,却是一副傻相,他见爹娘过来了便“哼”一声跑回屋里去了。宝塔哭的震天响,含着要爹要要曜哥哥,最后被老妇捂着嘴推进屋里去了。   后半夜这户小院终于安静下来。   倒是传来了老婆子骂老头的声音,“你这死老头子,这有什么不好?傻儿傻女,天生一对儿!就这么定了。”   老头闷头抽着旱烟,“我不是反对,你看那丫头的穿戴也不像寻常农户,这要是将来叫人发现了,咱家....”   “你懂什么?娃都快三十了连个媳妇都没有,这会儿来了个是老天爷开眼!等她生下一儿半女的,就是她亲娘老子来了也得认。抽抽抽,成天就知道抽,睡觉!”   “....欸,你这老婆子....”    ☆、坚决要跑      这附近统共也没几户人家,就是有些个邻居,因着地形的原因都相隔甚远。所以人家家里有点什么动静未必听得见。   老妇将她锁在屋里,不让她走,头两日里宝塔只是哭。在她的认知里,哭可以解决问题,因为在家的时候只要她哭她爹爹就拿她没办法,只要她哭,何曜就会抱抱哄哄。   如今被人锁起来了,她就使劲哭,觉得只要把那几个坏人哭烦了,他们就会放她走。   谁知道她卖力伤心了两天,除了把自己的嗓子哭坏了,人家一点想放她走的意思都没有。人生地不熟的,还被关起来,尤其这家有个傻子天天扒门缝里看玩意儿似的朝她嘿嘿笑。   宝塔不闹了,她缩在角落里,默默地掉眼泪。   她不闹了,傻男人却不乐意了。他歪着头,晃荡晃荡破旧的木门,木门发出嘎啦嘎啦的声响,可是里面的爱哭鬼还是没动静。傻男人不耐烦了,厚厚的一巴掌拍在门板上,“喂!你再哭!”   宝塔被他这一巴掌惊得发颤,不满地抬头白他一眼。见那人歪头扒门缝,她气得撇嘴,抬起袖子就把眼泪擦得干干净净。这两天她害怕,现在她生气,鼻子里朝着那个傻子重重地“哼”了一声,挪动两下屁股,面朝土墙坐着去了,理也不理他。   傻男人见她不哭了,顿觉她不好玩了,便也生气了。把门拍得咣当咣当响,嘴里还嚷着,“你哭,你再哭!”   宝塔虽然有些小脾气,但怎么说也是个小姑娘,他这么咣当咣当砸门,可是将她吓着了。就怕那门不顶用被他砸破了。   宝塔抱着胳膊发抖。   要是他进来打她怎么办?   就在宝塔一本正经害怕的时候,凶婆子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讨债的东西!你做啥捶门?”   宝塔的眼睛从胳膊肘里露出来,悄悄往门缝去看,那傻男人还真听话,立马老老实实的了。门外老婆子在说儿子,傻男人缩着脖子嘀咕两句什么,好像是说好玩。   那老婆子问,“是不是觉得里头的丫头长得俊?”   傻男人说俊,但是更好玩。   里面宝塔眨眨红肿的眼睛。   老婆子忽然道,“你不是想娶媳妇吗?她就是娘给你找的媳妇,高兴不?”   傻男人眼睛忽然亮了,“媳妇?娘我也有媳妇了?”傻男人兴奋得手舞足蹈,趴门上叫嚷,“娘我要和媳妇困觉!生儿子。”   “只要你听话,你媳妇就给你生儿子。去,不兴砸门了!”   外面母子两个一唱一和,可把里面的宝塔听恼了,“宝塔是曜哥哥的媳妇!不是你的!”   傻男人竖起两道眉,隔着一道门和她犟嘴,“你是!我娘说你是你就是!你就是我媳妇!”声明一番之后,还回头和他娘搭腔,“娘,我媳妇叫宝塔。曜哥哥是谁?”   老婆子气了,她这么嚷嚷自己名字早晚叫人家知道,“呸,什么宝塔宝殿的?小蹄子,吃了我家粮食就是我家的人,以后你就叫梅花,眼前的就是你男人!再胡说八道,割你舌头!”   宝塔一听要被割舌头,顿时吓得不敢说话了。   傻男人这会儿不拍门了,只是扒着门缝瞧她,嘿嘿地笑,“媳妇你真好看.....”   被他盯着怪瘆人的,宝塔哭又不敢哭,跑又跑不了,她恨死这个傻子了,“才不是你媳妇!是曜哥哥的媳妇!你才梅花呜呜....”   人家叫宝塔。   远在春江的何曜一身戎装,肃立于春山下。这里的匪患比起底下官员上报朝廷的要更为严重。起先他带兵到这里,剿匪一事进行的并不顺利,匪贼总能事先得到风声做好准备。剿匪一定会有当地官员的参与,因为他们更熟悉这里的地形地势等等。何曜知道,当地官员几乎都被匪贼收买了,个个吃回扣吃的肚子流油。直到他拿住个例,来了个先斩后奏。当地官员个个如惊弓之鸟,剿匪一事才有所进展。   他们盘踞在春江上,利用天险,对春山占山为营。   上一辈子何曜也奉旨剿匪,大头目叫做石勇刚,为人阴险狡诈,杀人越货一应事从不亲自出马。是个难对付的角色。   这一世,他躲在山里至今未露面。这一辈子何曜遇上的仍旧是他,可形势却又着实发生了变化,何曜正研究策略对付他。只要拿下了他,这一趟算是完成任务了。   有人正把图纸展开给他看,说了半天却不见他回应,那人唤他几声,“将军?将军?”   何曜回神,“你方才说什么?”   “将军可是有事?”   何曜摇头,抬手结果地形图,“说正事吧。”   他方才脑中还在计划着如何如何进山,如何斩断匪贼头子的后路。   想着想着就走神,这两天右眼皮子一直跳。都说左财右灾,以前的何曜不信这些,可重生的事都发生了,如今不免有些疑神疑鬼的担心。   也不知道宝塔在京里乖不乖,离京这么长时间了,她会不会想自己。一想到收拾了石勇刚,他就能回京娶亲,何曜很是有干劲。   天降暮色的时候,宝塔数了数手指头,她困在这里已经三天了。   房门忽然哗啦一声,锁链落地。   宝塔警惕心起,生怕傻子进来。   进来的是老婆子,她端了馒头和粥,“还不快起来,吃饭了。”   这个老婆子一直这么凶,宝塔已经见怪不怪了,眼睛往老婆子身后大开的门口瞄了两眼,原想着能不能跑出去,目光却撞上了门口的傻男人。她只得偃旗息鼓,老实地拿粗粮馒头就粥吃。   老婆子在一边看着。   宝塔胃口不好,在家的时候刘妈总是变着花样给她吃,养得嘴有些叼。可旁边有人盯着,不准浪费粮食,她好歹把一个馒头塞进胃里。   等她吃完了,老婆子转身叫她儿子进来。宝塔一听,这还行?忽的一下子站起来,尖声叫,“不准进来!”   傻男人一只脚愣愣地抬着,手上还抓着条大红色的被子。   老婆子反手给了宝塔后背一巴掌,“你嚷嚷什么?他是你男人,谁准你这么和他说话的?你是不是讨打?”   宝塔没受过这样的委屈,噙着泪瞪他。   傻男人把脚重重的放下,学他娘说话,“谁准你这么说话的?”   老婆子指挥,“儿子进来,往后你俩睡一屋。她是你媳妇,不听话就打。”   宝塔委屈地瘪着嘴,他们都欺负她,她不会争辩,来来去去也就那两句“宝塔是曜哥哥的媳妇”“宝塔不是你的媳妇”,傻男人横着脸和她犟,老婆子更凶。   她哪里受得了?正好门开着,傻男人拿着被子去铺炕。   她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大的力气,一把推开老婆子,哭着就冲出去了,“你们都是坏人!”   “呆娃,快去抓她回来!”   “媳妇——”   宝塔没跑出多远去,就被抓回来了。这一夜她被绑着手脚,由于恐惧几乎一夜没有睡。   早上阳光照进屋里,她才打了个盹。谁想,睁开眼睛的时候,一张大脸凑在她眼前。   “媳妇,你为啥要跑?”   她不理人,扭头到一边去,使劲挣手腕上的绳子,挣不开,恼火的脸都涨红了。   傻男人跟着转过来,嘿嘿笑,“你要是不跑我就给你解开。”   宝塔顿了顿,“你骗人。”   “骗人是小狗。”   “那你解开我看看。”   “我又不傻,解开了你跑了怎么办?”   “你刚刚还说要解开的,现在又不解了,你骗人,你就是小狗!你娘也是小狗!”   傻子急了,“我不是小狗!解开就解开。”   “那你解!”   解就解。   绳子还真就给她解开了,宝塔往后退了退,离他远些,皱着秀眉揉手腕。   傻男人跟上去,“你真好看,比大山的媳妇还好看。”   见他今天不发昏,宝塔转了转眼珠子,耍耍小聪明,“大山是谁?”   傻子说是他村里的,“他媳妇没你好看。”   “我没见过他们,你说了我又不知道,谁知道是不是你编出来骗人的。”   傻子急了,“我才不骗人。”对于他不是小狗这回事傻子格外执着,站起来就要拉着她走,“走,我带你去看,看你是不是比她好看。”   “你娘不让我出去,她还打我。”说着就委屈。   “我娘和爹下地干活去了,叫我自己看着你。出去一下就回来,他们又不知道。去吧,走...”   宝塔真是傻蛋中的战斗机,三天囚禁生活居然叫她学会急中生智了。古人说“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还真是有道理的。   可是她难得聪明一回,傻男人也是难得不傻一回。出门的时候他居然紧紧攥着她的手,力气很大,据说是大山他们喜欢抢他东西,她长得好看,怕大山抢她。所以要拽紧了。   挣都挣不开,宝塔泪流满面,她只喜欢曜哥哥拉自己的手。   时隔三日,她终于出了这户人家的门。    ☆、必有后福      傻男手攥着她,一个人吭哧吭哧在前面走。身边就是自西而来的河水,夏季涨水,河水滚滚东逝去。宝塔不知道这是条什么河,但是这河面宽广,水流湍急,她看一眼都头晕。偏生前面傻男步子迈得开,宝塔在后面踉踉跄跄,直呼慢点。   傻男闻言停下来,太阳晒着,他热得浑身冒汗,很是不耐烦,说话很凶,吼她,“你干嘛?”   宝塔有自己的小算盘,他凶就凶去吧。要是敢打她,以后一定叫曜哥哥帮她打回来!   她撇着嘴角,“我手疼,你勒疼我了!坏人,不信你看。”   傻男不信,悄悄抬起一根手指,去看她的手腕,发现只是有点红,“哼,坏女人就爱骗人。”   “你才骗人,你松开看看,都肿了呜呜.....”   她哭的功夫真不是盖的,一言不合,说哭就哭,眼泪说来就来。傻男愣头愣脑的,又松了两根手指打算瞧个清楚。   突然,那个爱哭鬼猛地一口咬在他的手背上,牙口够厉害的,下嘴特别狠。傻男不防,嗷一声叫出来,推她的头,力道过大,一把将她甩进了湍急的河水中。   “哗啦——”   “啊——”   “坏女人!”   这样的季节雨水多,河流水量旺盛,流速尤其欢快。宝塔跌进河水里,只一瞬间的功夫口耳被灌满了水,濒临灭顶的窒息袭来,她还不懂这是死亡的威胁。只是凭着本能,拼命地挣扎,“救....唔....”   河水的力道不可抗衡,她被自然的力量摁进水里或者忽然托起,呼救毫无用处。   “曜...哥哥....”你在哪里,救救宝塔,宝塔难受..害怕...   傻男站在河边,呼着被她咬疼的手背,“坏女人,叫你咬人。骗子,小狗!”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宝塔就被水冲走不见踪影。那傻男望了许久后恍然大悟,大声叫嚷,“娘!坏媳妇逃跑了!”   周遭蝉鸣鸟叫,一切如常。就好像前不久的悲剧没有发生过。河水滚滚东逝去,不知在什么地方汇入更大的江河。   宝塔失踪将近四日,周禺夫派出去的人快马加鞭,沿路找人,愣是不见这女子的踪影。接到手下传回来的信儿,周禺夫心头发凉。   她一个没什么力气的女孩,脚程再快也不可能比马还快。   周禺夫一掌拍在雕花桌上,“继续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派人去春江盯着,不要声张。若是见到她出现,想方法弄回来,别让他们见面。”   周禺夫最怕的不是她走了别的岔路,怕的是她一个孤身女子被歹人掳了去,“增派人手,城里城外仔仔细细地找。我就不信,她还能插翅膀飞了。”   底下人领命走了,其他没人敢吱声。最近世子肝火尤其旺盛,一句话不对就要上杖刑。就连他的小跟班都闭嘴不言,馊主意也不敢出了。   春山上,官兵匪贼打得血肉横飞。石勇刚不愧是扎根春山十几年的大土匪,抗击打能力很是有点道行。春山二十四道关卡,每道关卡遍布陷阱无数。何曜与其正面交锋的第一仗破了四道,便停止了攻击。匪贼损伤不少,官兵损伤也不少。   要想速战速决,硬碰硬不是好办法,放火烧山这个时节风向又不对。   所以打他一顿过过瘾,扰乱其心神之后再智取。   傍晚时分,何曜鸣金收兵,埋锅造饭,犒赏士兵。   夜色渐深,可是何曜辗转于榻,难以入眠。今儿眼皮子倒是不跳了,奈何总觉得心里挂着事。翻来覆去,好不容易迷糊浅睡,却突然听见宝塔在哭。   那哭声声声入耳,却不见其踪,声音真实得叫他心慌。四下里翻找,猛然出现在他眼前的竟不是宝塔,而是春山上的石勇刚,手中攥一活物,张着狰狞的大嘴朝他咆哮,“快投降!再不投降老子就吃了她!啊....”   何曜定睛一看,却发现他攥着的正是宝塔。   何曜在梦里挣扎,他知道这是梦,宝塔远在安稳的蓟阳。他睁开眼的时候,浑身都已经汗湿。   他坐在榻上醒神,仍然心有余悸。夜风吹进来,打在汗湿的身上凉飕飕的。   临分别前,宝塔与他说过写信。所以他来没几天就给她写了一封信,只是至今那信也没有回应。不排除被宝爹扣下的可能。   何曜还是叫来了手下人,“有没有蓟阳的家书寄来?”   手下道没有。   失落总是有的。叹口气,还是觉得不太放心,便连夜派了小卒返京去看看她。   总要知道她平平安安才能放下心来。   春江是一条大江,流经途中有六条主要支流汇入干流,数不清的小支流。而宝塔跌入的河流正是春江无数小支流中的一支。   她顺着湍急河水汇入滚滚江水。   人们常把“傻人有傻福”这句话挂在嘴上,多多少少是有道理的。宝塔在将江水中昏迷了两天两夜,稀里糊涂地经历了漩涡、碎石...奄奄一息之际,江水将她托上了岸。   这一段水域正是春江匪患泛滥的水域,只不过她被江水抛上岸的地方,正巧是春山的一侧。   说来也是巧了,李巴儿的表哥正是这春山上的大土匪——石勇刚。他之所以敢在蓟阳横行霸道就是有他表哥在前面做榜样。这哥儿俩一样无恶不作,但石勇刚瞧不上他。可他打死了狱卒,没别处投奔,只能跑这儿来了,谁知道这么倒霉,他前脚刚到何曜带着兵后脚就到了。   当时他还骂呢:娘的,跑这么远来抓老子,你们至于吗?   后来才知道自己想的有点多。   可大军把出口堵死了,他往山下跑就是个死。   春江水把奄奄一息的宝塔托上岸的时候,她怀里正紧紧抱着一根浮木。李巴儿当时正在巡边,嘴里骂骂咧咧,“呸,他娘的,叫老子出来看门。”   老远看见岸边有个人趴着,起先他们以为是何曜耍得计策。一众小土匪躲在草丛里等了半天,那人趴着愣是一动不动。   “俺咋瞧着像个女人?”   “是个女人。活的死的?”   “你去瞧瞧。”   “你他娘的咋不去?”   “他娘的,吵什么吵?老子去!小娘皮,先抢来做压寨夫人!都滚开。”   李巴儿提着刀,大摇大摆的走出去。   眼前的女人怀里紧紧抱着一根浮木,脸朝下趴着。李巴儿眯缝着眼去翻动她,“你死的活的?”   奄奄一息的宝塔被他一把翻过来,李巴儿拨开她脸上捻着的头发,随即关卡后面的小土匪看见突然李巴儿一蹦三尺高,爆一声,“我日!!”   那一声被踩了尾巴似的脏语,叫藏在后面的人误以为是有埋伏,“快!放箭!”   李巴儿闻言怒道,“放你娘的屁!”一双不大的小眼睛,生生瞪成了铜铃,“老子要立大功了!哈哈哈哈....”    ☆、放火      泡在水中这么长时间没吃又没喝,形貌自然不能与先前娇生惯养的日子相比较,能保住性命已经是不幸之中的万幸。   李巴儿仍旧是一眼就认出来了,他拍着大腿颠笑,“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小娘皮,万万想不到咱们可真是冤家路窄呀。嘿嘿....”   宝塔昏迷不醒,李巴儿兴奋地手舞足蹈。   先前躲在布防之后的飞贼见状,纷纷涌过来,“咋啦咋啦?这人谁呀?”   李巴儿一把推开想要上前翻看宝塔的家伙,“去去去。活得,没见还喘气儿呢吗?”拨开他人,自己上手将她扛上肩头,再邪笑着回头道,“她是谁?告诉你们,发财树!”   李巴儿扛着昏迷不醒的宝塔上了山。   石勇刚是他表哥,可是却派他来这后山山脚看门户,谁都能支使他。李巴儿横行霸道惯了,他自然是不高兴,却也只能敢怒不敢言。谁让自己没处去呢?   哼,如今是老天爷帮忙。把这小东西送来....   “你们瞧他那样儿,恨不得腚上长一大尾巴。呸!有什么了不起。”   “行行行了,赶快回去,紧要关头出了事谁也担待不起。”   李巴儿将宝塔直接送去了石勇刚那儿,“哥哥,你瞧弟弟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   石勇刚正为官兵攻山的事恼火,一抬头便见到李巴儿连通报都没有就大摇大摆地进到他的议事堂,甚是光火。石勇刚这人长得五大三粗,养得肥头大耳,左眼被一条陈年旧疤从上到下贯彻,独留一只右眼,很是毒辣,江湖上人称毒眼石。石勇刚独眼瞪起,还来不及训斥便看见李巴儿肩头上扛着一个女人。   以为这小子送女人给她,很是不耐烦,“带走带走,瘦得像粉条子,老子瞧不上。”   李巴儿却笑了,他将宝塔放下来,“哥哥这可是百年难遇的宝贝,您真不要?”   “百年难遇?”石勇刚指了指落汤鸡一样的宝塔,随即放声大笑,满室都充斥着他粗犷的笑声。他一把掰过李巴儿的脖子,“巴儿啊,你当老子这辈子没见过女人是不是?”   石勇刚草莽,手劲奇大,李巴儿险些被他把脖子掰断了,好不容易挣扎出来,“哥..哥哥你且听我说。”   “你说!”   “这个女人比山上的弟兄可有用多了。”   “就这么蔫了吧唧的怎么个有用了?”   “哥哥可知道她是谁?”   “我管她娘的是谁?”   李巴儿瞧了宝塔一眼,凑到石勇刚耳边,“她可是何曜那小子的小情人。”   石勇刚摆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当真?”   “千真万确。弟弟我为什么投奔您来了?就是被他俩害的。害我还不算,如今何曜竟还要对您赶尽杀绝,逼得山上弟兄们没活路。哼哼,可算是天道好轮回,这小娘皮落我手上,定叫何曜跪地讨饶。”   石勇刚抬了抬宝塔的下巴,拧着眉心问,“你从哪儿把她弄来的?”   “就在后山的岸边儿,也不知道她怎么就从水里上来了。瞧着还有丝儿活气儿,对付何曜是足够了。”   石勇刚眯眼儿,“长得倒是挺标致。你怎么就断定何曜会受胁迫?”   “何曜为了她连京城崇阳侯的世子都得罪了,您说她有没有用。”   “呵呵,既然如此的话....来人,叫大夫来。”   献上了一个有用的人质,李巴儿没有再去后山看门护院,而是待在了山上,跟着石勇刚。   宝塔昏昏沉沉,身上没有一丝力气,就连眼皮都睁不开。模模糊糊感觉被人搬来搬去,她冷得很,仿佛过了很久很久,嘴里被喂了口热汤或者是热粥。   意识渐渐重新聚集起来,可眼皮依旧是沉重。   中间好像有人来看她,说话嗓门极大,“她怎么还不醒?”   李巴儿连忙讨好地给石勇刚打扇子,“哎呀,哥哥你稍安勿躁。这小娘皮也不知道在水里泡了多久,一时半会儿怕是醒不来。再等等....”   眼皮下的眼珠子轻微动了动,她无力地想,这声音真熟悉,越听越像那个小眼儿坏蛋。可是自己在哪儿啊,怎么会听见坏蛋的声音?   “何曜那小子正计划灭了老子呢!老子还养着他女人,他娘的。”   “哥哥别上火,这昏迷着一样可以用不是?”   “哼!听说他还想放火烧山,小子心够黑啊。他不是要攻山吗?到时候带上这女人。想要老子死,先拉他俩垫背!”   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远。   宝塔的脑袋逐渐活动起来,她费力睁开眼,眼睛无神地转了转,才得以回神。傻傻的姑娘躺在木床上一动不动,眼睛逐渐活泛起来,打量着身处的小室,环境是陌生的,空气里漂浮着一股不太好闻的味道。   她眨巴眨巴眼睛,方才好像有人说她的曜哥哥,要放火烧山,死要拉垫背的?   她头疼,抬手自己揉揉脑门。忽闻外面有脚步进来,宝塔立马闭上眼,桌面上吧嗒一声,是有什么东西放下了。   开口的是个半大的孩子的声音,“她怎么还不醒?都一天了。”   “你管她醒不醒,只要姓何的攻山,咱们老大就把这女人推出去挡着。就李巴儿臭显摆,拽的二五八万,以为自己立大功了似的。哼,要是这女人不管用,看老大不活劈了他。”   “过来喂药。”   宝塔被人灌了大半碗也不知道是什么的药汁,苦哈哈的,苦得她真想闭嘴拒吞。   等这二位走了,宝塔也算是被彻底折腾醒了。   前因后果她好不容易理清楚了,被傻男推下河,阴差阳错的到了曜哥哥的地方。叫她委屈的是见到的不是何曜,反倒是他正要剿灭的坏人。   宝塔觉得一路上真倒霉。   不情不愿地撑着胳膊从木床上下来,外面黑漆漆的,也不知道该怎么下山。由于浑身乏力,感觉轻飘飘的,她只得靠墙蹲下来。   忽然想起来那会儿有人说曜哥哥要放火,“曜哥哥要放火烧坏人的家吗?”也对呀,烧了的话,坏人就不能在这里做坏事,曜哥哥就可以早早回家了。她环顾四周,扒着窗子看看外面还有站岗,她自己是跑不出去的。   喃喃自语道,“宝塔不能拖后腿.....”   屋子里燃着蜡烛,宝塔将蜡烛拔下来拿在手里,顺便将桌上的馅饼捡来吃...   入夜不久,官兵忽然发动进攻,匪贼早有戒备。双方你来我往,箭雨满天,战况激烈。却不知何曜 何时竟率军绕到春山的屁/股,从后包抄。后山防守薄弱,匪贼一个不查,就被官兵打开了缺口。   夜里,整个春山陷入激战,石勇刚见人打进自己的巢穴,这是他毕生的基业,眼见着就要毁于一旦,疯了一样砍杀,“何曜,老子与你不共戴天——”   石勇刚见着官兵目眦欲裂,李巴儿见势不妙赶紧后逃,却不想一把剑从后心入,就这么结束了性命。   何曜面无表情指示,“石勇刚一众匪贼必擒,无论死活!”   石勇刚受了轻伤,他忽狰狞笑道,“弟兄们!这帮吃皇粮的自己填饱了肚子就不顾咱们的死活了,要拿咱们的头去换他们的荣华富贵呢!这是老子的地盘儿,谁敢来掺一脚,先问问老子的大刀!不孬的都给我上!”   匪贼常年盘踞,山上的明枪暗箭数不胜数。何曜纵然早就心中有数,实际行动起来恐还要费些时间。   突然有人大喊一声,“老大你看!”   “是山寨,山寨着火了!”   大火映红了夜空,滚滚浓烟扑向天际。   石勇刚暴怒,挥刀猛然扑向何曜,“你算计老子,纳命来!”   何曜应对石勇刚的同时,也奇怪,他并没有寻得机会叫人去放火啊。    ☆、你们在玩什么   第三十九章你们在玩什么   山寨烈火连天,整个春山一时间兵荒马乱。石勇刚盛怒之下,拔刀对何曜迎头劈下。何曜以短兵相接,就在他应敌之时,石勇刚却转身往火势迅猛的方向发足狂奔。留下一干山中小匪与官兵缠斗。   何曜却不依他,“哪里逃?”三五招式撩开身边的小贼,正要紧追而上。   斜叉里却忽然“啊”一声,扑过来一名细瘦的小兵。   那小兵恐是力气不敌匪贼,竟亮着刀直扑自己的上首。何曜手疾眼快,一把将他掀开,瞬间挥刀,斩杀了那正举阔刀要他性命的山贼。   小兵半垂着头,声音不同于普通男人的浑厚,“..谢将军救命之恩。”   那小兵铁盔歪戴遮住了半张脸,又直夜间,何曜并没有看清他的长相。眼下重要的是抓住石勇刚这个祸头子,他哪有功夫与手下人墨迹。   没听到回应,等小兵抬头去看,哪里还有人?眨眼的功夫,那小兵身边围过来一人,身材魁梧,脸却生的奇丑。正是本应该守卫在长公主身边的白圭!   仆随主行,既然白圭在这里,说明隆德长公主定然在。而方才那名小兵正是本应该在宫中的长公主。   “公主无事吧?”   “没事。走,跟上去。”   何曜对石勇刚一路穷追猛打,看得出他是铁了心要在今夜结束这趟剿匪之旅。   石勇刚虽多狡诈,但性情暴躁,他苦心经营数十年的营寨眼看就要化为灰烬,这小子又对自己穷追不舍。山中随处可闻杀声,石勇刚咆哮如雷,“直娘贼的何曜小儿!今日你既对你爷爷赶尽杀绝,爷爷我一定要你血债血偿!”   何曜铁面哼笑,“死到临头还不束手就擒算你有二两骨气。你杀人越货,罪孽滔天,罪不可恕。我且等着看你如何叫我血债血偿。”   双方来往,戾气啸啸。   “当——”   双刀相逢,石勇刚逐渐不敌,咬牙道,“你那相好儿长得可真是花容月貌啊....”   何曜面带紧色,“你胡说什么?”   “走你的!”   石勇刚甩开何曜,抹嘴大爽,“哈哈,看来李巴儿那厮倒是没有骗老子。你小子对那女人果然看重,没出息,哈哈哈。想看着她死,你就尽管追过来!”   “李巴儿,宝塔?”何曜大惊。   他不知道这是石勇刚的逃跑计策还是宝塔真的就在春山,无论如何他不能让宝塔有一丝陷入困境的机会。一时间何曜的心思有些不稳,宝塔是否当真在,为什么会出现在春山,这其中有什么变故,她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收到虐待....这些问题在脑中一滚而过。   何曜脚上生风,星目如燎燎火炬,恨不能将逃窜的石勇刚烧出窟窿来。   山寨中藏着石勇刚十几年来抢夺的金银珠宝无数,石勇刚宁可舍了性命也不绝不会丢了自己的珠宝。山上营寨多木制材料,火势蔓延迅速,等他抄近路跑回去的时候,入眼是一片火海....   石勇刚望着自己毕生的心血大半被付之一炬,愤然挥刀,长啸于天,“是谁?!老子定要宰了你!”   何曜在后紧追,兵卒被他甩开一段路程。   石勇刚往自己的寝室奔跑,他的寝室中藏有一道密室,那里既是他的逃生路,也是他的金库。大火顺风蔓延,对他形成半包围圈。就在他往密室去的时候,忽然见草料棚里坐着一个人。   “是谁?”   石勇刚站住脚,手中宽刀寒光闪现。那人却没动静,只有头是垂着的。   他上前是查看,竟然是李巴儿捡回来的那个女人!只见她坐在草料上,呼呼大睡,手里还抱着一只酒坛子,周身都是酒气。怀里还有半块没吃完的肉饼。   外面兵火连天,喊打喊杀,她倒是睡的香!   石勇刚咬牙切齿,大吼一声,“喂!给老子起来!”   大火依旧烧,宝塔吧唧两下嘴,依旧睡得香。看样子醉的不轻。   石勇刚揪小鸡一样一爪子将她揪起来,“是不是你放的火!?”   醉歪歪的宝塔,这回好歹掀了掀眼皮子,也不知道嘀咕些什么鬼话之后,一歪头,人事不知。石勇刚的火爆脾气不能忍啊,真想把她仍火里给她醒醒酒。   “娘的!”他又不能仍,这女人还有用。   就在石勇刚肝火上头的时候,何曜到了。   何曜一眼便看见宝塔被石勇刚抓在手里,她垂着头,双手自然下垂,无声无息.....何曜以为她死了,顿时肝胆欲裂,“不——”   何曜猛然袭来,招招毙命,刀刀雷厉,石勇刚应接不暇,更无暇去管醉倒的宝塔。她倒是又重新倒回草料上,换个姿势,继续睡。   许是打斗声太吵,她睡得不安稳,直皱眉头。   何曜发了狠,石勇刚也是殊死搏斗,两个人打起来像是有几辈子的深仇大恨一样,噼里啪啦,叽里桄榔,火星四溅,没多久的功夫,草料棚子就被点着了。现场惨烈。   宝塔觉得很累,只想睡觉,可是耳边上太吵,灯光也太亮。想让刘妈把灯熄了,可是嘴皮子似有千斤重,总也张不开嘴。   乒乒乓乓....   “纳命来.....”   “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她皱着眉:吵死了.....   谁呀?宝塔小脾气上来了,挣扎着要起来赶人。   她使劲张眼睛,终于,上下眼皮子分开了,亮光跃进眼睛里。她适应不了,拿手去捂眼睛,嗓音粗哑,娇气的撒着娇,“刘妈...熄灯,宝塔要睡觉。”   可谁理她呀,没人。   大火都要烧到她屁股了,她也只以为是今儿多点了几根蜡烛。   那边的两个人正打得激烈。   宝塔不乐意了,她顶着满脑门的汗坐起来,鼓着腮帮子看那莫名其妙的俩人。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石勇刚,他只是瞥了她一眼何曜便敏捷地捕捉到了。豁然发现,他家的傻媳妇在火堆边上懵里懵懂的坐着。   宝塔看到何曜,没有大家预想的惊喜的反应,她揉着眼睛问了句,“曜哥哥你们在玩什么?”   何曜几乎要喜极而泣了,“宝塔!”   火舌迅速舔过草料棚子,宝塔有危险。何曜撞开石勇刚,大喝一声,“宝塔快离开那!”   宝塔脑子正陷在一锅糊涂粥里,只看得见何曜嘴巴一开一合。   她还傻呵呵笑呢,“宝塔终于梦见曜哥哥了.....”   顶棚全着了,何曜飞身扑去,掠起宝塔,“走!”   石勇刚见何曜分身乏术,无暇他顾,此时不杀他更待何时,挑起地上的断木仓,直戳何曜要害。   只听一声细微声,何曜皮肉绽开,木仓头入骨血。   石勇刚借机挥刀而向,不给何曜反应的时机,白刀入红刀出....   一个铮铮铁汉缓缓地跪在了火海包围中,可是他双臂力量不减,依旧稳稳地托着宝塔。他低下头去,朝宝塔微微笑着,这一笑或许是用尽了余力,“好好...活着...”   而后轰然倒地。   宝塔摔在了地上,她望着自己满怀的血渍,又看了看倒在血泊里的何曜,眼神里一片凄茫,“我的曜哥哥呢?”    ☆、被赶      何曜倒下,石勇刚浑笑好一阵子。   宝塔仰着头瞧他,眼里渐渐地蓄了水光,不肯罢休,“爹爹和周哥哥说曜哥哥死了。”说着大颗大颗地泪珠滚下来,她用手背摸了,“可是宝塔刚才看到曜哥哥了,我的曜哥哥呢?去哪儿了?”   她一个小姑娘,稀里糊涂地被自己爹骗了,路上又差点给傻子做媳妇,在江里漂泊了两三天眼看就要死了,是老天爷怜惜将她冲上了岸捡回一条命。她什么都不懂,脑子里浑浑噩噩,深一脚浅一脚地来了,就是想要看一看她的曜哥哥,她怕他真的死了,可她又不信他真的死了。因为他说过要娶她做媳妇的。   宝塔坐在地上,眼前是倒在血泊里的何曜,她越发的流起泪来,神情哀哀。   她知道自己比别人傻,在别人眼里自己是个傻蛋。就连刘妈都和爹爹在小院里悄悄说她傻,以后恐怕是要嫁不出去了....   “你的曜哥哥?哈哈,你去下面找找吧。”满脸的横肉,将石勇刚的独眼挤得越发小,透着阴毒。他拖着刀朝她走过来,刀尖滑在地面上,发出剌剌的声响。周遭火势蔓延,荜拨声声。   宝塔趴过去把血泊里的何曜翻过脸来,他脸上有血污,映着火光她看清了那是她的曜哥哥。可是他现在不与她说话,也不朝她笑,更不像从前那样见面就抱抱她。宝塔努力不哭,使劲去擦那些不听话非要跑出来的眼泪。   她将何曜的头抱在怀里,忽然什么都不怕了。   就好像一夕之间小傻瓜变正常了,她抱着何曜的上半身,脸贴在他的额上,逐渐靠近的石勇刚就好像不存在似的。   她像个小母亲一样,轻轻晃着怀里的何曜,她以为这样他会好受些,“他们都说宝塔是傻女,都偷偷笑宝塔。宝塔好伤心,可是连爹爹和刘妈都说宝塔傻了,没人会娶傻姑娘当媳妇...曜哥哥最好,曜哥哥不笑宝塔傻,喜欢宝塔,还要娶宝塔做媳妇。”   火光中,她抱着何曜,其实她更想窝在何曜的怀里,可是今天他不能抱她了,他抱不动宝塔了。宝塔泣不成声,“宝塔给曜哥哥做媳妇....”   “那你们就去地狱做夫妻吧,哈哈哈.....”   就在石勇刚举起刀来的瞬间,乔装成小兵的隆德带着丑人白圭找来了,“白圭!”   白圭是顶尖高手,眨眼的功夫就可以百步之外杀人。石勇刚闻言,甚至连身都来不及转,脑子便被白圭开了瓢。脑袋两半,他至死都不知道烧他山寨的姑娘是个傻姑娘,杀他的是内廷高手。   正规军总是在闹剧退去后才赶到,何曜的副手威霆吃惊不小,“将军!”   隆德从未见过何曜这般模样,毕竟是个女子一时间也是吓着了,朝威霆下旨意的时候嗓音都变了,“你还愣着干什么,军医呢?还不快救人!要是救不活他,本殿要你们全部陪葬!”   军医自是耽误不得,大跨步跑过去。   威霆倒是皱起了眉,将这个自称本殿的小兵上下打量,“你是何人?竟敢自称殿。”   白圭跨步上前,掏出腰牌自证身份,“你才大胆,这位是陛下胞妹隆德长公主,还不行礼!”   内廷侍卫的腰牌威霆当然认得,当即跪倒了一大片人,谁能料到皇帝的妹妹跑这鬼地方来了,还装扮成这样子,混进队伍里。   威霆不太满意,来了这么一尊大神,谁也不知道要如何供着,用不用点些香火来。   净瞎捣乱!   隆德心思在何曜身上,她千里迢迢跑来可不是来送他最后一程的,“都免了吧,本殿在此处的消息不准走露一个字。救人要紧。”   威霆暗嗤:回头小爷就给陛下上密奏。   威霆抬头忽然见军医竟戳脚干站着,登时火气上涌,“军医!你干什么呢!?不要命了?”   军医苦大仇深地看着威霆,手指着地上抱着何曜不肯撒手的宝塔,“威大人,这位姑娘不叫老夫近身,您看这....”   “救人要紧,你管她姑娘小子,来人,把人拖走!”   宝塔尖叫着不许,谁上前打谁。威霆见她蓬头垢面,一身邋遢,听声音是个女的,气不打一处来,“哪来的小疯子。”   上手便拉,没成想手被宝塔狠狠咬住了不撒口。   “啊!!撒口,你给爷撒口!”   “都站着干什么?上去抢人!”   扑上去几个大男人,又拉又扯,总算把何曜抬了出去。   宝塔送了威霆,追上去哭嚎,声音又尖又戾,不准他们抢人,“把曜哥哥还给宝塔!你们都是坏人!把曜哥哥还给宝塔.....”没追几步就被人押住了,眼见着何曜就要被带走了,她跪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   威霆甩着被咬的手,疼得嘶嘶抽气,再一看都出血了,“这人谁呀?什么宝塔?”   白圭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隆德,便悄悄退在其身后了。隆德听了这个名字大吃一惊,去看那女子,惊讶于她的形貌。哪还有个女孩子的模样,平安街头的疯婆子都比她好太多。   威霆谨慎地靠近,她一口一个曜哥哥,瞧这伤心的模样保不齐真是将军的故人。威霆知道他们将军是有个姑娘在京里等他,“你说你叫啥?什么塔?”   宝塔不理他,只是看着何曜的方向哭,要曜哥哥。   威霆骗她,“你说说你的名字我就准他们松开你。”   隆德不会叫她有机会再接近何曜,阻止道,“没必要!既不是官兵又出现在这种地方安然无恙,不是匪贼的同党是什么?来人,把她押下去,与那些匪贼一同处置!”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这里。   威霆却抬手制止,“公主,这不妥吧。就算要上断头台还要给人吃口饱饭呢,更何况此女疑点重重,不怕误杀好人?”   很少有人这么折她的面子,“威大人是吧?你的意思是本殿是非不分,冤枉好人喽?”   “臣并非此意,只是.....”   “不是就好,押下去!”   威霆:当公主的是不是都爱胡搅蛮缠。   士兵押着宝塔走,宝塔不肯走,使劲力气赖在地上,又哭又闹。   那边给何曜简单包扎的军医忽然惊叫道,“威大人,将军有话说!”   威霆疾步过去,何曜却又陷入了沉沉的昏迷中,“将军说什么了?”   军医回到,“说了,说是什么放宝塔。老夫年迈耳聋,听不清楚....将军是不是要把什么放在塔里啊?”   威霆转头去看被押着的女子,“先把这女子带回官署,好生看管。”   见长公主仍旧有话要说,威霆先出声,“长公主想必也是累了,这里有我们,公主请回官署歇息吧。”   本朝有律,后宫不得干政,长公主也不能无端干扰官员办案,更何况她还是偷跑出来的,她不悦道,“威大人不将此女收押到时侯出了什么事,试问威大人担的起吗?”   “区区女人而已,还请公主放心。”    ☆、媳妇      隆德气结,脸上已经极是不悦,却也不能仗着身份多加干涉。   何曜重伤,尚有救。已经被匆匆抬下山去了,春山的土匪死了,留下的摊子不小,威霆需留下善后。他转身道,“来人,护送长公主殿下回官署,小心伺候。”   继而对隆德躬身道,“公主请。”身为躬谦,实为桀骜。威霆与何曜他们不同,他的出身平凡,全靠白手起家,这过程可想而知是如何曲折。曾有多次可以加官进爵的机会,结果都落到了世家子弟的头上。如是,威霆很是反感这些仗着出身耀武扬威,成天颐指气使的“贵人”。   隆德又不傻,又岂看不出他在赶她走?指着威霆的鼻子,“你”了半天也你不出个所以然,最后还是气鼓鼓地带着白圭走了。   送走了隆德,威霆按部就班的安排底下人做事。该押人押人,该救人救人,石勇刚抢来的钱财数量之多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忙了半宿终于把大火扑灭了,周围的温度不同寻常的高。宝塔被小卒看着,她只坐在何曜的血迹周围哪都不去,那会儿又哭又闹还咬人,现在抱着膝盖安安静静。要不是时不时的啜泣打哭嗝,威霆都以为她睡着了。   威霆站在她身后瞧了一阵儿,才抬步过去,蹲下与她说话,“听口音你像蓟阳人。”   宝塔不动不言语。   威霆不在意,他早就听出来这姑娘说话有问题,虽说口齿清楚,但是说话的方式却像个小孩子。威霆靠近些,“不说话就当你默认了。你怎么会在春山?被抓来的?”   宝塔不动不说话,眼睛盯着眼前的那滩被血染过的土地。   威霆单手搭在大腿上,“看你这模样应该是被抓来的。那你与何将军是什么关系?”他可记得不久前她护短的疯劲儿。   虽然她还不是不说话,但威霆发现他提到何将军的时候,她嘴唇翕动。   “呐,任何人想要见何将军都要征得我的同意。你不说话的话,我可就走了啊。”说着当真就站起来了,谁成想他一句见何将军作用那么大,不理人的傻姑娘忽然抓住他的衣角不放手。   泪眼汪汪看着他,像只讨食的小狗。   威霆不喜别人抓他裤脚,没安全感。   他皱着眉挣了挣,“你再不撒手我可真走!”   宝塔悻悻地收回手,却转而抓着他的披风一角。威霆没忍住笑了出来,“你倒是先说说你与将军什么关系,我琢磨琢磨看能不能带你去见他。”   宝塔睁着明亮的双眼看他,不惹尘埃的眸子撞进威霆的视线里。纵然她看起来心智与正常姑娘不一样,眼下也是邋里邋遢,可她毕竟是个姑娘,威霆还是头一回被姑娘家直咧咧的盯着看。颇有些不自在的转了脸,“有什么话快说。”   要是方才威霆换个说法就好了,宝塔琢磨不明白“关系”这个词,加上情绪大起大落,着急的情绪上来就忍不住掉眼泪,这时候后遗症就出来了,她根本张不开嘴说不了话了。只能大滴大滴的掉眼泪。   她一直不说话,威霆等的不耐烦,侧脸被她“热辣辣”的目光盯得都要灼烧起来。他哪受得了这个,拧着眉头回头准备训人,“你——”   威霆转过脸来就愣住了,宝塔嘴巴开开合合就是不出声。   威霆:“哑巴说变就变,什么毛病呀这是?”   她急得跺脚,威霆觉得再急她该打人了。   “成成成,我不问了。”招呼手下,“你过来,把她带回官署去,找个地方安置下来。看好了,别让她乱走动。”   “是!”   宝塔揪着他的披风不肯走,都给他揪变了形,威霆横眉竖目的看上去有些滑稽,“还想不想见将军了?”   他发现何曜对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还真是好用,只要搬出来何曜说什么她都听。   宝塔总算肯跟着下山了,威霆可算是松了口气,心疼的扯了扯自己的披风。   何曜伤很重,石勇刚出手狠辣,两次都轧在要害上。长公主发怒,官署集聚了一群医者,有军医也有民间妙手。公主亲自驾临,春山所有下属官员都来了,隆德无暇接见,也恨这班蛀虫,要不是他们与匪串通一气何曜也不至于伤成这样,“不见,让他们等着吧。”   官署里一夜灯火通明,病室里有人进进出出,端出来的一盆盆血水叫人看了心惊。到底伤成了什么样子,要流这么多血。   隆德坐立不安,担忧全写在脸上。这时候她还不忘宝塔,“白圭,你去看看那傻子被安排哪儿去了。本殿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总之不准她出现在何曜面前!”   白圭领命离去。   小卒将宝塔送到官署的一间空置厢房,嘱咐她别乱走,就离开了。她要是能听话就不会从家里跑出来了,等小卒走了,自己打开门就出去了。但外面黑漆漆的她不认路,但不想回屋。院中有石桌石凳,她闷着头坐在地上,头靠在石凳上。   这里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她又不会表达,曜哥哥不知道去了哪里,傻姑娘第一次感觉害怕孤单。   白圭探过来的时候,悄声进屋,摸索了一圈没发现人。这位顶尖高手竟失利而归。   天亮的时候,所有医者颤巍巍地舒了一口气。   隆德与威霆几乎同时抢上前去,“怎么样?!”   医者回,“回公主,回威大人,我等已尽全力。将军能否脱险,全看接下来三日。倘若三日能醒,性命无忧矣。”   不待威霆开口,隆德抢先,“醒不了呢?就会死?”   医者你看我我看你,皆垂下头去,不言语。   隆德急性,“你们说话呀!他会不会死?本殿丑话说在前头,要是他死了你们也别想活!”   威霆直接唤下人来,“请诸位先去歇息,接下来三日还要劳烦各位。”   医者可算遇见明事理的了,“劳烦不敢当,我等自当竭尽全力,大人尽管吩咐便是。”   威霆作请姿:“各位请。”   得不到答案的隆德厉色质问,“你什么意思?小小的....”   威霆一夜未睡,被公主吵得脑仁疼,“臣是如草芥一般的人,长公主不值当与臣生气,气坏身子就是臣的过错了。臣还有公务在身,先行告退。”   威霆退的极快,隆德连个出气口都没找到,“很好,你成功引起了本殿的注意。”   官署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他捏捏眉心,得去瞧瞧昨夜那个女子。   威霆找到她的时候,她正站在水缸前,往里面瞧什么。   威霆不知道该怎么唤她,“嘿,就你。”   宝塔认得他,这人说要带她找曜哥哥,一时激动,竟开口说话了,“找...找曜哥哥去吗?”   威霆叉着腰,“能说话?你是他什么人呀?”   宝塔张嘴就来,“媳妇。”   威霆差点闪了自己的腰,“什么玩意儿?”谁不知何曜是黄金单身汉。   宝塔眨眨眼,如今也就一双明亮的眼睛能看了,“媳妇。宝塔是曜哥哥的媳妇。”   威霆想伸两根手指,“这是几?”   宝塔说,“俩,先生教过。你要考宝塔算术吗?先见曜哥哥在考行不行?”   威霆围着她上下左右前后打量个便,“不能吧....是你傻的出幻觉,还是我见识少?”   宝塔赶忙往上撸袖子,把手腕递到他眼前,急急地证明自己,“这个,曜哥哥给的,叫...叫...这个能成亲的。”   她手腕上是何曜送的那只金钏,保护的很好。   威霆捏着她的腕子,一脸不可置信,“啧啧....”   这个人总是不说话,宝塔一脸着急,一把将手抽回来,“曜哥哥呢?”   “那个什么,放心,他死不了。就是需要静养,你要见,但是只能远远看一眼,不能靠近。能做到?”   见她歪着头不赞同。   威霆抱臂站着,“想不想他快些好起来?”   她点头。   “那就听爷的话。”   宝塔不情愿再点头。   “那走吧。”   可是走了两步,威霆发现她又不走了,“咋不走了?不想见了?”   宝塔看他一眼,“宝塔臭臭,还脏....”   她刚才在水缸里都看到自己的样子了,这样见曜哥哥,“一点都不美.....”   “女人真麻烦,那你要洗脸还是洗澡?是不是还要梳妆打扮一下?”本来他也就是这么一说,谁知道她还真点头。   威霆扶额,“...行吧。”这副尊容确实不怎么能入眼。   威霆等的时候,仰天长叹,“爷怎么就沦落到等娘们儿洗澡了呢?”   等宝塔快速地梳洗好出来,俏生生的一个小姑娘,就是有些瘦,脸色也不太好。颠簸了这么多日子能不瘦吗?可是依旧是个美美的傻姑娘。   威霆第一眼根本没认出来,他一下站直了,“你谁呀?”   “...曜哥哥的媳妇宝塔。”   听这傻里傻气的说话风格是本人没错,威霆摸摸鼻子,“收拾一番居然还能看。”    ☆、回京   第四十二章回京   她才洗了头发,没有擦干,半湿着铺在身后。不过好在算是齐头整脸地不像个小要饭的了,就是衣裳还是那一身,脏兮兮皱巴巴的,“没有换洗的衣裳?”   宝塔有些不自在,她扯扯自己的脏裙子,“宝塔就一件衣裳。”   威霆发现她目光闪烁,“你的行囊哪去了?”   还行囊呢,多一条手帕她都没带。   兴许觉得自己从家里跑出来也是一件不光荣的事,威霆问她就是不开口,也不正眼去看人。威霆没辙,“白帮你了,白眼儿狼。”   官署中少有女孩,都是一帮大老爷们,也就不见女孩子的用物。威霆瞥她一眼,随后叫住路过的,“公叔。”   “大人可是有吩咐?”   “嗯。”威霆用下巴点了点身边的宝塔,“上街买两件她能穿的衣裙。”   公叔为难,“大人,小的哪会那个呀?”   “不用讲究,女人穿的就行。”   “那行吧。”   宝塔见他掏出钱来,在手上掂了掂。   威霆发现她傻兮兮地盯着自己的手,长叹一口气,将钱丢给了公叔才对她说,“少了我两顿酒钱。”宝塔觉得这人是好人,既帮着自己找曜哥哥还给自己买新衣裳。   她没有钱还他,昨夜里还咬他,他手上还有两排结痂的牙印,便讨好的朝威霆笑笑。   威霆嘁一声,“傻兮兮的。”   听到他说她傻,宝塔立马收回了笑脸。   威霆没骗人,何曜伤情很严重。宝塔进病室的时候,里面一股很浓重的汤药味。寻常时候很强壮的曜哥哥,这时候虚弱地睡在病榻上,脸上没有血色。   宝塔这个姑娘,别的特长没有,就是特能哭。一见何曜没有活气儿似的,脑子里立马就开始胡思乱想,那眼泪不要钱似的就要往外掉。   威霆一看,伸手摁住她肩头,压着声音道,“欸欸欸...你哭什么啊?方才谁答应得好好的,不哭不闹,让将军静养的?”   “宝..宝塔,不哭。”拿着袖口三下两下地擦。   威霆心里感慨,傻丫头也不傻,“去看看吧,记住了不吵不闹,看一会儿就出来。更不能乱碰他。”   “嗯嗯。”她使劲点头保证,“宝塔就看看,保证不碰曜哥哥。”   威霆还有别的要忙,首先得回去补个觉,只能吩咐医者看好这里。   宝塔很乖,她搬了小凳子,坐在何曜的榻边。她不敢碰他,生怕碰坏了,就占了病榻边沿的一点位置轻轻靠着,乖乖地只看他。   何曜长得很英气,即使在病中,眉宇间的英气不减半分。宝塔趴在叠起的双臂上,眼睛一直黏在何曜的脸上,描画他的剑眉,紧闭的双眼,鼻梁还有嘴唇,这就是她以后的夫君。   她轻轻地叫了声,“曜哥哥...”她有很多很多话想和他说,可是又不知道怎么说,更不敢大声打扰他。哦,对了。曜哥哥送她的金钏,她把袖子挽上去,小声道,“你看,宝塔没弄丢。”   嘀咕完了,也不见何曜夸她。   宝塔有些失落,“曜哥哥快好起来。”   医者端着要药汁过来,“烦请姑娘让一下,将军该吃药了。”   “哦哦。”宝塔赶忙搬着她的小凳子到一边去。伸长了脖子看老医者给何曜一点点喂药,但何曜不能吞咽,药汁有大半都是流出来的。   宝塔瞧着着急,不吃药怎么能好呢?   “曜哥哥要乖,好好吃药。”   老医者听了便笑,“姑娘是将军的妹子?”   宝塔脸红着摇头,“宝塔是曜哥哥的媳妇。”   这话谁听了要会笑,但换成隆德就不一样了。她进来的时候正巧听见宝塔说这话,“哟,这是谁如此不知羞耻?”   宝塔闻言回头去看,是个很漂亮的美人。她呆呆的看美人,美人也正挑着眉瞧她,明显的美人不喜欢她。宝塔也是个小气鬼,登时在心里把眼前的隆德与上回见过的喜欢穿男人衣裳的姐姐作了比较,结论是穿男人衣裳的姐姐要更美一些。   隆德可不知道。   “谁准你进来的?”说完了宝塔,隆德转身便去质问医者,“不知道这是阿曜的养伤重地吗?闲杂人等进进出出,是嫌他伤得不够重吗?”   医者也是无辜。   隆德白了她一眼,走过去坐在何曜的病榻边上,眼睛看着何曜,嘴上吩咐白圭,“白圭,以后不准闲杂人等进来。再有下回,唯你是问!”   “是,殿下。”   宝塔不喜欢她这样看曜哥哥,也不喜欢她在病室里大声说话,更不喜欢她那声阿曜,就小声顶嘴,“宝塔不是闲杂人....”旁边医者拽拽她的衣袖,宝塔委屈的闭了嘴。   “阴魂不散,出去!”   宝塔不肯走,不认为自己该走。   无奈长公主的白圭是个很好的助手。   为这事儿她闷闷不乐一整天。到了晚间,何曜情况忽然恶化,官署气氛紧绷。宝塔只看到有人在病室里进出,即便她什么都不懂,也能感觉出来何曜这是不太好的境况,急急往那边跑,“曜哥哥——”   隆德忽然在她身后出现,“站住!你还嫌不够乱吗?”   她逼近,“他变成这样都拜你所赐!你为什么要来,若是你不来他现在已经风风光光地凯旋而归了。都是你!明知道他伤势严重还要进去打扰他,现在伤势恶化了,你高兴了?”   宝塔后退着摇头,“不是,宝塔喜欢曜哥哥。”   “呵!”隆德戳着宝塔的前襟,“你的喜欢就是他前行的障碍。你是个傻子,他是前途无限的将军,除了拖累他你还能给他什么?妄想嫁给他?堂堂将军的妻子是个傻女人,哈哈,你是要笑死天下人吗?”   隆德最后一指,将她戳倒在了梧桐树干上,“为了他好,就离他远点吧。”   隆德走远了,宝塔怔怔的,“宝塔不傻....”   威霆忙得顾不上别的,才从外面回来何曜情况又不好,于是谁也没有注意到宝塔不见了。   夜里下起了雨,夏季的雨来得及,雨势大。直到后半夜,医者才从鬼门关将何曜抢回来。大家累了个人仰马翻。隆德也是确认何曜没事之后才回去。   天微微亮的时候,威霆只不过打了个盹就起来了。等醒之后,总算想起来哪里不对劲了,昨夜他没见着那个傻丫头呀。   话说宝塔,就在昨夜下雨之时已经被白圭带离官署,等落了地,她与白圭面对面站着。这里是什么地方她全然陌生,也不明白这个人把自己带出来做什么。   白圭临走前留下句话,“我不杀你,你自生自灭吧。”   宝塔还没明白过来,眨眼功夫白圭就不见了人影。她早就被雨淋了个透湿,白圭一消失,宝塔就开窍了,他是故意的,他们故意不叫她找到路回去,不让她见曜哥哥。   “大坏蛋你回来!大坏蛋你回来!”   荒郊野外的,除了雨声就是雷声。   如今天亮了,太阳露出脸来,宝塔冻得发紫的嘴唇才慢慢缓过颜色来。饥肠辘辘的姑娘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小路上。她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天无绝人之路,迎面吱嘎吱嘎过来一辆牛车。赶车的是个年轻人,戴着一顶斗笠,嘴里还哼着歌,见了路边的宝塔主动招呼,“姑娘要搭车吗?”   上回她去人家讨饭吃被关了好几天,长教训了,不敢应。低着头走自己的。   那赶车人也不下车来,也不阻拦她,好心提点,“姑娘一个人的话还是小心些,这条去往段家村的道上经常有土匪出没。”   “段..段家村是什么地方?和春山剿匪的官署近吗?”   那人拿牛鞭顶了顶斗笠,“嗨,春山在你身后,你往前走越走越远,方向正好反着。”   原来回去的路在自己背后。找着了方向,宝塔有些虚弱的高兴,“谢谢。”   走了两步,那人停下牛车来,“姑娘上来吧,咱们顺道。春山老远呢,你这样走什么时候能走到?”   她又累又饿,头痛的厉害。一来二去,宝塔就上了牛车,不多时候就昏昏的睡了过去。   中途那人悄悄喂了她迷香,有马车来接替。   “飞鸽回禀世子爷,人已经找到,不日回京。”    ☆、清醒      马车载着宝塔沿途不停歇,一口气跑出了春山范围。   她不在自己的厢房里,威霆在官署转了一圈也没有见到宝塔的影子,叫住几个下人,“今早见到宝姑娘了吗?”   下人摇头道,“小人不曾见到。”   “你呢?”   “小人也不曾见到。”   威霆紧着眉头摆摆手,“下去吧。”   他搔搔头,叉着腰琢磨什么,忽然气急败坏的叫人,“来人!”   “画师呢!画师全都叫来!”   一大早的官署里兵士集结,排场不小,只是都在奇怪又出什么事了,石勇刚不是都斩首了吗?听上首的大人一吆喝才知道丢了人。竟是那个夜烧春山山寨的奇怪女人丢了,听说她与何将军关系匪浅。   “都听清楚了吗?解散!找人!”   “是!”   不足一个时辰,春山处处都是兵士寻人的影子,大街小巷贴着宝塔的画像。威霆挎着腰刀,神色不耐,可半日时间过去,他听到的回报都是“没人见过”。   自从发现这个傻姑娘开始,她就是跟着自己的,甚至说她在这里能说上话的就只有他威霆。自从救下她到今日,她甚至都没有好好吃上一顿饭。威霆忽然有些不忍心,他回首看了一眼官署,眸光深远。宝塔为什么失踪,威霆不是没有怀疑。   “扩大范围,山上、水上都不许放过!”   而威霆自己则折身回去,心有怒气。人是在他手上丢的,可让他怎么交代?连个女人不能照料好,威霆深觉作为男人的脸被打了。   官署中,白圭持剑守在何曜病室外面。威霆冷着脸往里进,却被白圭横剑拦住,“站住!没有长公主旨意任何人不得私闯。”   “呵...”威霆被这位公主气笑了,他扯着嘴角抱臂,“何将军什么时候变成长公主的所有物了,见他还要通过公主的同意?”   “哗——”白圭的剑已出鞘,直指威霆眉心,“胆敢对长主出言不逊,我要看看你又几颗脑够砍!”   威霆是个冲脾气,脖子一横,“老子惯你毛病!”脚上不停,噔噔上前几个台阶,把自己个儿的脖子伸给白圭,“来来来,往这儿砍。长公主的近身侍卫嘛,多威风,厉害着呢。来来来,说话不能当放屁的,来!砍!”   这下换白圭傻眼了,这样顶牛的他没见过,事实上他清楚的很,威霆是剿匪功臣之一,加官进爵是板上钉钉的事。方才拔剑只是出于对主子的维护,谁敢真砍他。   平常都是白圭一板一眼,叫人望而生畏。这回遇上个“不怕死还不讲理的”,他不自觉往后退两步,铁青着脸冷声道,“威大人还请自重!惊扰了殿下罪同....”   自重?   一听这话威霆就冒火,“你堂堂公主近卫多牛啊,逮谁砍谁。我倒要上疏问问陛下,什么时候近卫的权利如此之大。草菅人命都没人管了吗?”   白圭一时间也横起来,“威大人可要注意措辞,谁人草菅人命了!”   威霆斜眼过去,“那威某可要问问,白大人将那宝塔姑娘弄到哪里去了?”   “她哪里去了,我却如何知道?你莫要含血喷人!”   “含血喷人?昨夜你去哪儿了?”   威霆紧盯着白圭,纵然白圭情绪不外漏,但他还是敏锐的捕捉到了白圭眼中的一丝闪躲,“看来白大人不清楚,那威某只好去问问长公主殿下是否见过宝塔了。”   威霆要硬闯,白圭上剑阻挡,电光火石之间,二人就交上了手。   当地官员闻讯赶来,又不敢上前只能远远地站着哀哀劝着。不但不管用,反倒更像给二人增添了应有的背景音乐。   白圭威霆双方较量,飞沙走石。院中的盆景可是糟了难,一会功夫变成秃子。   “住手!”   隆德自病室中出来,见这二人在何曜的病室外打打闹闹,火冒三丈,“威霆你这是何意?”   威霆自顾自收了刀,倒是不曾失礼,“殿下容禀,臣有一状。”   周遭人都在看着,大大小小的官不在少数,隆德不悦的皱起了眉看了白圭一眼,“威大人要告他什么?”   “殿下莫要听他胡说!”   威霆将周围围观的人逡巡一圈,问,“臣敢问公主,春山匪贼石勇刚所犯何罪被诛?”   隆德站在台阶上,有些居高临下,“无外乎杀人越货。”   威霆点了点头,“拦路夺财,草菅人命确实死有余辜。”   “你到底想说什么?”   威霆断然指向白圭,言语抑扬顿挫,“臣要告的,正是白圭草菅人命之罪!”   此言一出,四下皆窃窃私语。   白圭怒道,“你——简直一派胡言!”   “是吗?那我且问你宝塔姑娘呢?莫再说你不知,你若不知,为何说不出昨夜所在?她来这里的目的就是寻将军,不可能一个人大半夜连声招呼不打冒着大雨跑了吧?”   “就凭这一点你就断定他掳人,威大人未免太过武断了。”   威霆真是不曾料到这公主吃醋拈酸的破事还能抖搂到他头上,他点了点头,“既然公主如此说,臣一定会将证据找出来。”他深深看了一眼隆德,“这事涉及到将军的家眷,等他醒来,臣一定悉数告知。”   隆德眼中压着阴云,“威霆你什么意思?指责本殿纵奴行凶吗?”   “臣不敢。”   一时间,整个春山对这事议论纷纷。可宝塔不见就是不见了,任他们翻遍整个春山也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晚些时候隆德平复了心情,叫来了白圭,“她死了还是活着?”   白圭忽然跪地,“臣死罪。”   隆德倏然站起,“你没动手?”   白圭垂首不言。   隆德愤而看着自己的心腹,“那她人呢?”   “不清楚,臣将她带离春山,放在荒郊便由她自生自灭去了。看样子,她应当是迷失,回不来了。”   “废物!她若是被找回来,当面指认你,本殿岂不是被你害惨了?去,你也去找!找到以后自己看着办!”   当天夜里,医者自病室出,报出一项好消息,“将军醒了,哈哈,将军醒了,这下妥帖了!”   威霆自是高兴,急急赶往何曜的病室,在门口遇上一脸喜悦匆匆而来的公主。   何曜醒是醒了,只有头能微微转动一下,依旧极度虚弱。   隆德在前,极为喜悦,“阿曜,你可醒了。”   “将军。”   “将军。”   ....   何曜半睁着眼,在满屋子的人当中寻找,吃力的看遍了所有人却没有见到宝塔的影子,“....宝塔呢?”   隆德心跳漏了一拍。   何曜伤重,说话发声很是费力,他看着大家,最后目光转向了威霆,“在山上,有没有...看到一个姑娘...叫宝塔...”   成,那傻姑娘果真是与将军关系匪浅。   大家都把目光转向了他,隆德除外,威霆动了动嘴角。说实话,何曜再能抗造他现在也是个重伤员,这要是一激动有个好歹的话,威霆心里也过意不去。不说吧要她真...这责任谁又能担的起?   何曜见他迟迟不语,心下着急,他记得当时石勇刚满带杀意,不会的...   “...她怎么了?!”都没人回答他,何曜挣着竟要起来。   那怎么能行,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   隆德一把将他按住,“你别急,什么宝塔?我们都不曾见过,是不是你做梦了?”   威霆在一旁瞧她一眼,旁人也不敢多嘴。   何曜却不任凭她糊弄,他眼睛直望着威霆,“..石勇刚呢?”   威霆提了口气,“将军放心,你受伤当夜,春山匪患已除,石勇刚当场被诛。羁押人数、收缴的财物兵器等均已登记在册。”   何曜眼睛里的亮光渐渐燃起,“那你...一定见过她,当时她就在山上,在我身边...”   他何止是见过,还给弄丢了。   唉....男子汉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威霆满面歉意,“见过。昨儿她还在这儿看你来着,可是又丢了。”   何曜情绪激动,他不知道宝塔一个人是怎么来的春山,那时候她那样子一定是吃了不少苦头。可是丢了,为什么又丢了?   何曜拂开公主的手,眼中竟满是泪水,“为何....丢了?丢哪儿了?”   何曜当着所有人的面哭了,就为了那个大家伙看起来傻呆呆的姑娘。在场人心中无不震撼,威霆心中的震撼也不小。   唯有公主的脸色难看到极点。她堂堂长公主,千里迢迢背着皇兄跑来,她吃尽苦头,可是他醒来连看也没有看她一眼,心里眼里嘴里全都是那个傻女.....   病室中忽然想起隆德清凌凌的声音,“威大人何不说实话呢?当夜那女子不是死在了石勇刚匪贼的刀下了吗?”   “呵呵..不会的。”何曜才不信,这在他听来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我..我都没死呢..她怎么可能会死?呵呵..不会的,不...会...”   “将军!”   “医者快来!”   “将军.....”   何曜口中不断有鲜血呕出,白眼上翻,一时间吓坏了所有人。 作者有话要说:  看了一下,就快完结了。哇呜呜,终于快完结惹┭┮﹏┭┮,大概一个星期内~ ☆、个性   第四十四章个性   周禺夫快马加鞭出城,距离城门五十里远的地方与载着宝塔的马车街头。许久不见她,周禺夫一时间有些激动,□□马来,脸上是压不住的高兴,“宝塔?周哥哥接你来了。”   话音落却不见她欢腾迎接的他的身影,心下有些个纳闷,“人在里面?”   风雨兼程跑回来的手下人连脸上的汗都顾不得擦,“回世子爷,在呢。只是...”   “只是什么?”周禺夫心里咯噔一声。   “宝姑娘她...太有个性了,所以属下喂了些迷烟。”何止是一点迷烟,这一路为了省事,给她熏迷烟就跟伺候三餐似的招呼。   周禺夫“哦”了声,他还当什么事呢。安全回来了就成,他也觉得女人太有个性,不听话那哪成?   他手脚灵活,矮身闪进了车厢中。   车上有个婢女,见他上来立马识趣的下马。   车窗打了珠帘,方便进风以免里面的中暑。周禺夫进去瞧见她,不免有些惊讶。短短不过一月时间,她瘦了太多。走前她两腮有点婴儿肥,脸色红润润的很可爱,加上总是傻呆呆的模样,叫人很想上手捏一把试试手感。   如今再见面,躺在眼前的竟像换了一个人。若说以前她是可爱的漂亮,如今瘦削得只担一个“美”字。宝塔无力的睡在车中,周禺夫伸手去触碰那瘦削的侧脸。秀眉舒缓,眼睫体贴的覆在紧闭的眼睛上,唇色发白,脸色也不比从前的红润。她睡着,没有表情,更没有孩童一样的说话强调,无声中在二人中间增添了无形的距离。   周禺夫坐下来,看着她,很陌生感觉,却也不乏新奇。他将她抱起来,搁在腿上,扶着她的头叫她躺的舒服些,朝外吩咐一声,“回府。”   周禺夫没有打算回宝家。   马车这回一改常态,缓缓前行。   在微恍中,周禺夫捋捋她的黑发,一会儿低头嗅嗅她的鬓边,朱唇慢行,渐渐移步到她唇上方。宝塔没有生病前是什么的,是不是也像现在这般眉眼温婉却对人透着浅浅的疏淡,叫人想无限靠近,欲罢不能。或者本就是娇憨甜糯的性子?   不知道,从相识那日起她就是傻的。世子眼中倏尔一笑,怎样都好。继而结实地覆盖上去。在这方面,周禺夫是个中好手,他的花样很多,反正路还长,他手掌下行抓到那只无力低垂的手,食指交握,女孩子的手总是很柔软,“....慢慢消磨呗。”   宝家姑娘找着了。   这消息一出,蓟阳城又有话头可聊了。   宝塔回来的消息是曹阿让去宝家通知的,宝爹一个小老头除了老妻死的时候他这辈子再没有像今日这般老泪纵横,“...我闺女回来啦?”   月余时间,宝爹老了不少。   “啊!回来了,世子爷请你过府去呢。”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不逼她了,再也不逼她了...”宝老头着急忙慌地往外跑。   这曹阿让一听他话里的意思不对呀,也赶忙拔腿跟上去。   到了侯府,宝爹见女心切,他也顾不上与世子多说什么,连连道了两声谢就进了内室。周禺夫正是心情大好的时候,身侧的曹阿让叫了声爷。   “怎么了?”   曹阿让连忙凑过去与他咬耳朵,将宝爹来前的话一五一十说了,“您说他这什么意思?不把闺女嫁您了吗?”   周禺夫瞧他一眼,倒是没有生气的样子,“你先下去,吩咐备酒菜。”   宝塔睡得很沉,宝爹叫了两声没叫醒。正巧这时周禺夫进来,便上前问,“世子,宝塔这是....”   周禺夫笑着请他坐,“您且宽心,她就是太累了。在车上我问她了,月前那日她本想与我们躲迷藏闹着玩,谁知出去走着走着就迷了。您也知道她的情况,越走越远,把我们都吓死了。找着那会儿我说过她了。”周禺夫叹口气,看着床上的宝塔,“也不知道怎么过的,瘦了一大圈,让人心疼。找回来就好,以后我得派个随身伺候给她。”继而又转向宝爹,“您看,她哭也哭了,委屈也受了,虚惊一场。等她醒了您也别责怪她了,我心里不落忍。”   宝爹眼眶发红,听周禺夫这样说,他什么话就都说不出来了。只点头,“不责怪不责怪,回来就好。瞧着丫头虚弱的,我这当爹的心里不好受。”   周禺夫接话,“是呀。就让她在侯府养着吧,反正原定上个月要过门的。如今她虚弱的很,也别折腾了,在哪还不一样。您说是不是?”   说实话,宝爹是不愿意也舍不得的。可瞧瞧昏昏欲睡的宝塔,只得说,“等她醒了再说吧。”   周禺夫嘴角噙着一抹笑,撮了口茶。到他手里的东西,从来没有还回去的时候。   “府里备了酒菜,爹中午就留府里吧。”   这一声爹唤的,把宝五震了几震,话都不会说了,“世世世子...这....”   周禺夫起身,请他去饭厅,“早晚不都得改口吗?”   何曜远在春山,伤重的消息传回朝廷,皇帝准他养好伤再归京。但私自出宫的长公主必须立即回宫,看那意思皇帝很生气。   有皇帝的旨意在那里,隆德不想走也得走,指不定回去得被禁足。走前,她对何曜嘘寒问暖,何曜却无福消受也无心消受,从公主亲自端来的第一碗参汤开始他就索性与长公主说开了。但无用。   何曜身上伤重,原本就没多少心力,生活不能自理。加上宝塔不见,总也找不着。他每日度日如年不说,煎熬更是痛苦。   长公主却相信事在人为,她对他好,照顾他,他总有感动的那一天。哪知这想法持续不到半日便无路可走了,因为只要是她端来的东西何曜一概不吃不喝,也不答话。   眼见着这样下去,他不是被石勇刚杀死的而是被饿死了。   威霆这人有时不说话,要是肯说话那就是实话。隆德听了心里自是难受,却也无法,只得痴心难付,流着两行清泪踏上了返京路。只恨白圭无能没把那傻女找出来,“最好永远失踪。”   转眼大半月过去,任何曜身体底子再好,也不过只是勉强如厕不用人帮忙。   威霆疑惑,“不说春山就连春江都被我们翻过来了,连个人影也不见。”就算白圭再厉害,那也不可能半夜的功夫把人送到天涯海角去。他有一回把白圭堵了问是不是他对人下手了,白圭否认。这人虽然做的事不地道,但威霆看人向来准,按姓白的性子来看他不至于撒谎。可人到底哪去了?   “你在春山有仇家?”   何曜眉头阴云浓重,“就是有也死了。”   “那就怪了,人还能凭空飞了不成?”   何曜动一动,伤口揪着疼,冷汗滋滋的往外冒。就是这疼,叫他脑子一下就清醒了,“威霆!”   他这一喊,把威霆惊着了,还以为他伤口出问题了,“咋了?”   “你叫人回蓟阳去,去宝家看看,宝家要是没有,就去崇阳侯府探一探。宝塔向来胆子不大,也很听话,她这么贸然跑出来,我总觉得有问题。现在又失踪。”何曜吸了口凉气,“我眼下只希望是周禺夫偷偷把人接回去了....”   只要让他知道人活着,何曜可以什么都不计较。从前他不许周禺夫接近她一步,眼下却无比盼着是周禺夫带走了她,那意味着她很安全。   宝塔一天没消息,他的心就踩在刀尖上一天。稍微往下一点点,就会扎的鲜血横流。   威霆不迟疑,立马着手去办。    ☆、喜日子   第四十五章喜日子   宝塔醒的时候与周禺夫悬在上方的俊脸对个正着。瘦瘦的小脸上表情木呆呆的,隔好一会儿黑漆漆的眼珠才动一动。   周禺夫欣喜,白玉一样的面皮儿上露出了笑,轻轻地唤她一声,“宝塔?”   可是这丫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没什么反应,眼珠子只随着声源走两步,瞥他一眼,不轻不重的。然后又重新闭起来,像是那种夜里睡迷了梦游似的。   周禺夫直起了身子,此时觉得她迷糊糊的样子甚是可爱。等不及她睡醒了,这就用手推推她,声音暧昧的哄着,“小傻瓜该醒了,瞧瞧这是在哪儿...”   宝塔被他推得晃悠,那双眼睛也跟着晃晃悠悠的半睁开了。却是没有焦距的,周禺夫好笑,“宝塔快瞧瞧我是谁。”   宝塔转了转头,行动像是百八十岁的老妪,迟缓得叫人以为时间都放慢脚步了。好看的秀眉渐渐地纠结起来,五官将要皱到一起,表情快速有了变化,很难受的样子。周禺夫起先闹不明白她怎么了,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宝塔忽然趴倒在床沿上,手里揪住了周禺夫的缎袍,一通“呕”.....   一不留神,周禺夫的半拉袍子半拉鞋面全被她吐了酸水儿。   周禺夫被她惊着了,“曹阿让快传医者来!”   宝塔吐完了又软绵绵的歪倒下去,周禺夫立马接住了。神情紧绷着,脸色非常之不好看。   他把她塞进薄薄的衾被里,只一会儿功夫,百八十条心思转过去,那张白俊的脸上五颜六色轮换个遍。他身经百战,有过那么多女人,他可是知道女人有孕时就会吐酸水....   这个念头在世子脑子里横行霸道,赶都赶不走。宝塔安静了,周禺夫沸腾了,他拢着眉头去看她。她出去的这月余都发生了什么,他的手下一五一十地都查清了。就连她曾被一家农户关起来他都知道了。   何曜不太可能,没时间也没条件。难道是那个傻男人?   他往宝塔的腹部瞧瞧,平平坦坦.....可是月余时间能看出什么?一进门就要他养别的男人的孩子,尤其是野路子来的野种,这对周禺夫来说简直就是晴天霹雳奇耻大辱。本来她傻就已经够让自己头疼怎么与爹娘交代的,要是再添这么个....世子不能接受!这是对他的侮辱!   就在周禺夫疯狂脑补的时候,曹阿让领着医者匆匆来了。   诊脉的结果出来,原来是虚惊一场。   原因是吃迷烟多了,伤身伤脑。   周禺夫稍稍拽了拽被冷汗浸湿的后背,气急败坏,把那喂迷烟的小子拖出去施杖刑。   宝塔本来脑子就转不过弯来,被迷烟祸害了这么多天,醒来以后瞧着木噔噔的,不怎么说话,也不怎么叫人。与她说话,反应奇慢。   周禺夫真是被手下的蠢蛋气坏了。他怕她一直这样,要是那样的话他可真就是纳了木头美人,那多没意思,当然他也很心疼。   宝塔好不容易回来,周禺夫又不让她回家,宝五可得时时往侯府跑。周禺夫怕穿帮,想法设法的拦着。   宝塔一连两天都这样,直到第三天睡醒才想起来问何曜,想起来问自己怎么在周哥哥家。   瞧着要正常起来,周禺夫立马伸了两根手指过去,“宝塔,这是几?”   她奇怪的看看他,“俩。周哥哥也要考宝塔算术吗?”这回接话快,口齿清晰,会算数,还能提个反问句。周禺夫都要对她五体投地了,“不!周哥哥要带你去万盛楼吃百香宴!”   宝塔不想吃宴,她在屋子里扫了一圈,然后仰头问,“曜哥哥呢?”   周禺夫被噎了一顿,“你被人家捉去,是周哥哥把你救回来的。这回醒了倒是只知道问别人哪去了,怎么不见你问问我好不好?宝塔是不是太伤周哥哥的心了?”   宝塔还有些混沌,她记得自己上了牛车,之后记不住了。现在还头疼,但是周哥哥好像有些伤心,她戳戳太阳穴,“宝塔对不起,周哥哥不生气了。”   周禺夫不停地引她说话,仔细观察,真是比前两天好多了。总算能接见她爹了。   周禺夫带了宝塔,身后跟着一群人去了蓟阳最有名的酒楼万盛楼。还派人将宝五接了来,宝五这阵子可是担足了心,这两天也对周禺夫存了不满意,如今见到宝塔好生生的站在自己眼前,老头儿什么话都不说了,心里五味杂陈,只想着孩子好就好。   落了座,人放松下来,免不了还是把宝塔数落了一顿。   又是半月后,有小道消息传出来据说世子要娶宝家的傻姑娘为侧妃,日子就定在这个月里。但这消息也没掀起多大的风浪来,宝家这个谜一样的姑娘不管再发生什么蓟阳城的百姓也不觉得惊讶了,听听就过。   将军府的老太太拄着拐棍,哼哼着道了声,“稀奇了....”   春江的何曜执意要回京。伤筋动骨还一百天呢,他才修养了一个月,就又要上路颠簸。   威霆乜他,“你不要命了?”   没人听他的,何曜就抻着胳膊给自己穿衣,一不小心扯到伤口疼得龇牙咧嘴,“要媳妇不要命....那打渔的给老子等着....”   娶侧妃,说白了是世子纳个妾而已,不需要惊动多少人。周禺夫喜欢宝塔,但是他没想着大操办。宝塔的情况...说起来他还是有些介意的,毕竟在自己那些个红粉知己以及诗酒好友的面前不太拿得出手。世子觉得只要自己心里清楚她的好就行了,没必要拿到别人面前去。   自己人吃个酒,家里热闹一下就成。   宝五思量再三,最终这个入门的日子还真就定在本月下旬。宝塔是不知道的,她在侯府的日子天天哼唧着要回家,回家她可以喂小黄,喂那条大鲶鱼,还可以给曜哥哥再写封信。终于有一天她爹说可以回家了,但是只能回家待两天。   她兴高采烈的答应了。   在家的两天,刘妈变着法子给她做好吃的。   两天后,一堆人进了她的闺房,伺候她梳头,扑香粉,抹腮红,盘起头发带了首饰,与从前完全不一样的打扮。爹爹说今日是个喜日子,不可以闹脾气,要乖要听话。宝塔问是什么喜日子,为什么爹爹要请这么多人来帮她打扮。宝爹说因为今天她要去侯府,当然要有很多礼节。宝塔不太懂,但是她觉得镜子里的宝塔好漂亮,特别开心,心里想着等曜哥哥回来的那天她也要这样打扮给他看。   地上铺了红地毯。   被一顶精致喜庆的轿子抬进了崇阳侯府前,宝塔站在门槛前对宝爹说,“爹,曜哥哥活着呢,他没死。宝塔见到他了,他打坏人流好多血,等他休息好了就回来了。”   宝爹站在院里,宝塔被簇拥着上轿。她好像感觉到什么,却又捕捉不到,睡了一大觉起来后脑子好像又不够用了。为什么一定要去周哥哥家?   临上轿前,她回过头来,有些不放心的征求宝爹意见,“爹爹,宝塔答应要给曜哥哥做媳妇的。”   何曜带了满身伤,车马急行,他没有赶在宝塔嫁人前回京。    ☆、第 46 章   第四十六章那个小偷   宝塔嫁人了。   何曜距离蓟阳城城门还有一天的行程时收到了这消息,他使劲盯着手上那张平展的纸,瞧得字都快不认识了。信上说宝塔嫁人了,嫁给周禺夫做妾了。   胸口压着的那是种什么滋味?   这场景太他妈的似曾相识,两辈子,他转了两辈子都没避开。上辈子他站在蓟阳城外,有人告诉他塔夫人给人做妾了。   黄土满天卷,这么大个世界只剩了他一个人。   “....他娘的。”他想干什么?满脑子都是周禺夫。   她为什么嫁?他们骗她还是逼她?   她自己愿意的吗?一定不是。她说过要嫁给自己的。   做妾啊,好女孩怎么可以给人做妾?   然而信上什么都没说,只有几个明睁大眼的字,宝塔嫁给周禺夫做妾了。   何曜含着泪大笑,“他娘的连个日期都不告诉我....”   车马都停下,四野安静。唯独何曜扯着那张薄薄的信纸,大力拍着威霆的肩膀大笑,“你瞧瞧,连个具体日子都不说,这他娘的谁知道是不是跟我这扯皮呢?啊?”   何曜笑得怪渗人,威霆总担心他笑着笑着就把骨子里那股狠劲拿出来,连忙将那张薄纸扯过来,“行了,又哭又笑的丢人。”   瞧着宝塔那傻兮兮的样子,估计连什么是花轿都分不清。   威霆砸嚒了下嘴,“如果她不是自愿的,那你打算怎么办?”   何曜转身就走,“她根本不可能自愿。”   非正室不能穿正红,是以新婚第一夜,新房里红烛摇曳,喜床上坐着身穿水红嫁衣的新嫁娘。烛火跳动,挑起满室情^动。   周禺夫很高兴,娶到了自己喜欢的,一不留神就喝大了,由曹阿让扶着脚底拌蒜似的入新房。   宝塔是被撞门声惊醒的,她哭得两眼通红。从撒了红枣花生的喜被上惊坐起,看着两颊陀红,醉醺醺的周禺夫过来,她有些害怕。嗫嚅着叫了声,“周哥哥...”   周禺夫满意的嗯了声,走起路来东倒西歪,“来~~过来扶...一把。”   外面的曹阿让隔着门板问,“世子爷,有吩咐?”   “滚滚滚,都滚远点....”   外面的脚步声跑远了。   宝塔见他这样,下意识离那张通红的喜床远一些。   周禺夫指着她,忽的一笑,“跑?”   他去抓她,宝塔躲躲闪闪,碰歪了叠成塔好寓意的干果。   周禺夫抓不着,不乐意了,打个酒嗝,“你...都嫁给本世子了,还扭捏什么?再跑...再跑打你小屁屁.....”   宝塔被挤在角落里,她今天很生气,爹爹骗她,周哥哥骗她,大家都骗她。   两手抵着周禺夫,“宝塔没嫁人。绣春说嫁人是要拜堂的,宝塔没拜堂!”气得两颊发红。   周禺夫可不管,喝醉了也不妨碍他力气大,掰着宝塔一歪就倒地上了。只听“咚”“咚”两声,头碰得不轻。   宝塔在底下,脑袋嗑在地面上撞疼了,撇撇嘴就要哭。周禺夫呢,喝大了,一趴下居然呼呼儿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侯府下人满园子找宝塔。   周禺夫一早醒的时候发现自己衣裳还是昨天那样,居然在地上睡了一夜。可宝塔却不见了,宿醉的头疼立马就好了。   宝塔没跑远,她出不去,侯府与宝家不一样,到处都有看门的。她在假山后面的一小块平地上,抱着膝窝了一宿。   迷迷瞪瞪倚着咯人的石头睡着了也在抽搭鼻子,梦见何曜来找她的时候就被外面的寻人声喊醒了。她嘟着嘴,不应声,把自己腿脚收了收,一直躲着。   腿脚是收起来了,可是那身曳地的水红嫁衣,裙摆拖出去老长周禺夫一眼就瞅见了。   周禺夫真是又生气又好笑,他悄悄过去,斜倚靠在山石上,低头瞧她。但这姑娘拢着双膝闷头看前面的空地出神,就是没发现他。   从昨夜到现在她都没进食,饿得难受。时不时用手去按肚子。   周禺夫看着她的发顶,渐渐心里不是滋味。嫁给他就这么不情愿?何曜莽夫一个,好在哪里?这是被他灌了迷魂汤了吧!   他忽然出声,“总呆在这里你饿不饿?”   宝塔浑身哆嗦了下,抬头见是他。水红的衣料,衬得她脸色越发苍白,她抿着唇低下头去。   周禺夫认为身为丈夫的尊严被冒犯了,其实是嫉妒,火气噌得一下就上来,一把将宝塔拉起来,“我才是你丈夫!出来!”   宝塔往后赖,还顶嘴,“不出来!”   周禺夫气死了,“你再说一遍!”   “周哥哥是坏蛋!”   简直岂有此理,“你说什么?”   宝塔看着他,哇的一声,咧嘴哭了,“坏蛋...欺负人.....”   新婚头一天,世子和宝侧妃闹得很不愉快。当天周禺夫便出府去,天擦黑也没回来。只曹阿让回来取过一回衣裳。   下人干活时喜欢聚在一起嚼舌头,“进门头一天就受冷遇,白玉园这位大概是咱们府上失宠最快的。”   何曜蹲在屋顶,听得半截半块。他才回京,一入蓟阳哪儿都没去,直奔着蓟阳侯府来了,拦也拦不住。他的伤还不利索,身手不行。威霆怕他闹出事来,索性也跟来了。   底下下人在说话,何曜轻声挪动。威霆怕他不行弄出动静来,立马抓住他,“白玉园在哪儿,我去找人。”   何曜摇头,他哪知道,“不用,我自己找。”   这人犟的像头牛,威霆拿他没辙。两人在偌大的侯府东躲西藏,总算找着了。威霆望风,何曜一闪身就进去了,窗子连声音都没发出来,只翕动两下。   周禺夫不准她出门,宝塔赌气不理人,听见屋里有动静,嘴撅的老高,被子拉过头。   何曜熄了屋里的灯。   过了一会儿,宝塔听不见动静了才把被子拉下来喘气。   这一拉被子可了不得,床前居然坐着个人!   黑黢黢的人影突然出现在自己床上,叫谁谁不害怕。可这位姑娘她不一样,黑暗里愣怔了一会儿,突然蹿起来,高兴疯了,“曜哥哥!!”   一下就扑上去,“哈哈哈,曜哥哥曜哥哥曜哥哥......”   何曜浑身哪哪儿都疼,“嘘嘘...宝塔别吵。”   宝塔闭上了嘴,搂着何曜的脖子摇晃他。   这样不行,再摇一会儿他该出不了侯府了,“宝塔先下来,听话。”   她从何曜身上爬下来,拉着何曜就要走,“曜哥哥我们不在这里,周哥哥好凶。”聪明的脑袋还知道把嫁人这茬儿略过去,只说人家凶。   何曜捧着她的脸,佯装虎着脸,“我还想问你呢,你怎么在渔夫家?”   她嘟嘟囔囔就是不肯好好说话,“走吧...走吧...曜哥哥~~~”   “走去哪儿?”   她下床去穿鞋子,“你说等你回来宝塔就要给你做媳妇的。”   她这么说话,何曜心情平复些许,“现在还想给我做媳妇?”   宝塔手上顿了顿,不看他,跑去翻箱倒柜找她的金钏。原本戴在手上的,可是爹爹不让,要给她扔了。就被她放在小匣里藏起来了,来的时候悄悄带来了。   她怕何曜不要她了,眼睛里憋着雾气,把金钏拿给他看,“你说要成亲的。这个还在,你不能耍赖....”小姑娘委屈极了,眼泪啪啪往下掉。   何曜一会儿没话说,胸口疼,有股力量总要挣脱出来。他猛地将宝塔搂过来,重重的亲过去.....   侯府下人时进时出,威霆在外面等得不耐烦,怕被人发现,对着里面发出两声布谷叫。   今夜有云,天色漆黑,何曜不方便带宝塔,威霆带着她,三人悄悄的从侯府退了出去。   出来后,威霆只清醒侯府戒备不严,“被逮着可就丢人了,做啥不好做小偷,还专偷新嫁娘。”宝塔叫他一声,趴在何曜怀里嘿嘿笑。   何曜看不惯她盘着头,两下给她全拆了,末了还拍拍她说,“还是这样顺眼。”宝塔踮着脚去楼他脖子,俩人亲亲热热的。   任务完成了,威霆瞥她一眼立即移开视线,独自往回走,“你俩悠着点。哦,事发的话别把我供出来就行。”   何曜叫他,“哪儿去?”   威霆朝后摆摆手,“找个地儿睡觉,明儿还要去受封领赏呢。”   四下黑漆漆的,队伍还在城外,按说他应该还未进京。   何曜捂了捂伤口,一手拉着宝塔,“走了,咱们也找地方睡觉。”   宝塔仰脖儿问他,“就咱们吗?”   “嗯。你还想有谁?”她都被抬进门儿了,何曜不吃味不可能。   宝塔脑袋开始发急了,她听绣春说过成亲是要和夫君一起睡的,还要生娃娃。她好奇问过怎么生,绣春当时还脸红,含糊说了句在新婚夜里。   怎么办?她有过新婚夜了,周哥哥还压着她睡着了,肚子里会不会已经有娃娃了?   越想越可怕,越想越心虚。   何曜拉着她的手,满心的失而复得。谁知道与她说话她心不在焉,走着走着突然还原地蹦了下。   “你干什么?”   她一时着急,说漏了嘴,“我看看会不会有小娃娃掉出来。”   “什么?”   宝塔捂着嘴看他,使劲摇头。   何曜看她。   宝塔压力大,只能都说了。最后连连强调,“可是就一小会儿我就跑了....在外面睡了一夜。”她隔衣裳捏着自己的肚皮,“应该不会有吧?”   何曜忽然抱住她,力气很大,“你怎么这么傻呢?”   宝塔不肯放过自己的小肚子,急得快哭,“绣春说的呀,绣春就有小娃娃了。怎么办?宝塔有周哥哥的小娃娃了怎么办?”   何曜亲了亲她,“我们成亲吧。昨天那不是新婚夜,你不是说都没拜堂吗?”   “真的吗?”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她嘘一口气,小大人似的,“吓死了。”   何曜顶着她的额头,“绣春说的不对,曜哥哥教你好不好?”   她满口答应,“好。”    ☆、关于赐婚      夏季夜浓,两人手拉手走在夜色里,不紧不慢。对于正常恋人来说,许久不见可能双方都会有些害羞,有太多话想要倾诉却不知如何开口,总有种无形的甜蜜障碍会横档双方一些些时间。这俩不太一样,何曜看她的目光灼热,但缺了天时地利人和,只能忍着。宝塔则因为历尽千辛挖苦终于见了他,害羞和欢喜糅合到一起,藏都藏不住,瞧着他笑嘻嘻的。   两个人走在街上,趁着没有人,十指交握。两人一边拉拉扯扯的走一边看着对方,何曜脸皮厚耐看,他不怕羞。倒是宝塔看着看着“噗嗤”一声笑出来,这时候就毫不含蓄地连蹦带跳跑进何曜的怀里去。   她瘦了很多。以前抱一抱能感觉到肉呼呼的,如今当真是细腰若扶柳。   何曜抚着宝塔的后背,忍不住低头问,“宝塔为什么不听话,自己跑去春山?”   她有些调皮,下巴顶在何曜的月匈上,眼睛转了转,“嗯....宝塔想你了。”   瞧她转眼珠子何曜就不信,“这话我爱听,不过你不说实话是吧?”何曜也是学坏了,低头咬她唇/肉一口,“说不说实话?”那一下,柔软温热的唇带着何曜特有的味道,又重且轻,还有些霸道,啃咬上来的时候很有意思。   宝塔喜欢这样的亲密接触,以前他都没这样亲过她。忽然发现了新玩意儿似的,踮着脚嘻嘻哈哈,“再咬一下,曜哥哥再咬一下,好玩....”   哪有人求咬的?   何曜抬高头,“你说说为什么去春山,怎么去的。不说不咬。”   宝塔抱着何曜的腰,腾出一只手,竖一根指头到眼前,“就一下下...咬一下下...”   她眼睛很亮,像春天时化冰的小河流,蘸了些日光,哗啦啦的闪着亮光,年轻有活力。何曜身体里某种情绪涌动,偏生她不安生,上瘾了,非要他咬一口。可怜巴巴的小模样,何曜受不了了。   何曜苦笑一声,“你说的。”   她见何曜松口了,频频点头,“嗯嗯,我说的。”   何曜两下里瞧了瞧,远处有客栈酒馆的营生还亮着灯,街上没什么人。   “过来。”何曜将她拉进身后的小巷子里。   小巷子里,黑漆漆的没人.....   如果这时候有人经过,就能隐隐约约瞧着巷子里有两个模模糊糊的影子黏在一起,高大的挤压着矮小的,在做一些叫人害羞的事。   男子的粗气喘声压倒女孩子的咻咻喘息声.....   .....   等胡闹够了,他们宿在一家客栈中。何曜要了一间上房,低头去看她,这家伙鬼头鬼脑的,耳朵根儿到现在还是红的。引他们上楼的小二,眼里带着可疑的笑。何曜叹口气,他倒是想干点什么,无奈身体不允许。只能放过她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何曜就把宝塔从被窝里挖起来了。睡得晚,她坐起来的时候一脸迷瞪。   何曜胡掳一把宝塔的发顶,“起来了,今儿有重要事要做。”   迟钝的人把话嚼了两遍,头发有些乱。宝塔皱着鼻子下床,声音哑哑的,“什么重要事呀?”   何曜拿衣裳过来,贴着她耳朵神神秘秘的。   宝塔等了半天,就听见他说一句,“....不告诉你。”   何曜朝她坏笑,宝塔哼一声,揉着鼻子找水洗脸去,一副你爱说不说,我没兴趣的模样。真是见了何曜,脑袋瓜都活络起来了。   见出了房门何曜都没有打算告诉她的样子,宝塔一生气,早上多吃了一碗鸡蛋羹。   乌溜溜的眼睛从碗沿露出来,背地里翻个白眼:吃你的饭,让你多付钱。   这个时间还很早,路上没什么人。桐花居的周禺夫还未睡醒,柳钦钦却毫无睡意,目光期期艾艾流连在他脸上。明知这是一个薄情郎,却还是不能自拔的一头扎进去了。   等到皇帝接见时,早朝议政已经结束。满朝文武一片祥和,端看这位年轻儿郎进殿受赏。   皇帝高坐在上,他是年轻的帝王,需要培植自己的文臣武将。提拔何曜,皇帝是乐意的。然而就在皇帝要给他奖赏时,何曜一口婉拒,却道,“臣不要高官厚禄,唯有一心愿未了,恳请上为臣做主。”   皇帝微诧,“哦?是何心愿,卿可说来。”   何曜道,“臣与朱玉斋千金宝塔两情相悦已久,苦于聚少离多。此次剿匪,她一个弱女子竟孤身犯险入春江寻臣,途中坎坷无数。此等情谊,臣无以回报。唯有婚姻许之。不知能否有幸得上金口玉言,赐我俩婚姻。”   这事皇帝早就略知晓,自然乐见有情人终成眷属,“哈,这倒是喜事一桩。准!”   当即便着司礼官问日。   皇帝笑道,“今儿的喜事还有一桩,崇阳侯上来一道奏疏,侯府欲尚主。隆德年纪也不小了,禺夫却也是个不可多得的才俊,如此看来,倒也是天造地设的一双。”   众臣子恭喜皇帝贺喜长公主。   崇阳侯早不上书晚不上书,为什么赶在这个时候?还不是因为周禺夫纳了个傻女进府?这简直就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匪夷所思的一件事。天高皇帝远,小子总是先斩后奏。老侯爷怕自己再不出手,小子该把世子妃的位置随便找个什么阿猫阿狗来坐。索性派人连夜快马加鞭,向皇帝求个儿媳妇。   长公主是皇帝胞妹,多长面子。娶了公主,将来侯府也能一并升发了。   好事成双,年轻的皇帝头一回做媒,大家又都很高兴,他自然心情愉悦。   何曜吃了一惊,他万万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发展。再仔细一琢磨,他对老侯爷的心思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朝堂上的大臣,有不少听过蓟阳城百姓间的传闻。不是说那傻女子给人做妾去了吗?怎今日又来赐婚一说?   不过他们这些大人物听说归听说,只要不涉及自己的利益,便不太关注。皇帝都赐婚了,他们也就把流言抛脑后,抬手恭喜这位年轻人。贺喜座上的君主。   何曜心中喜。宝塔还在宫外等着他,他原想若是事有坎坷,他都准备好把她夜烧春山寨的英勇事迹拿出来邀功呢,看来不用了。意料之外的顺利。   何曜脸上的笑是藏不住了,唇角一直上弯着。   难得,真是难得。他也被上天眷顾了一回。   自己是不是得感谢周禺夫没有大操大办?   此时的何曜迫不及待的想要与宝塔分享这份喜悦。只要皇帝点头了,这事就不可能再有人□□来裹乱。大概皇帝也想不到,自己会有被坑的一天。   夺人妾啊,皇上这锅背的,悄无声息。   司礼官连日子都选好了。赐婚的旨意下四处,长公主处,侯府,宝家还有何家。   何家没什么意外的,早晚要娶媳妇的嘛。倒是宝家,宝五直接被这道赐婚圣旨炸晕了。   宣旨太监见宝五满脸受惊吓的模样,以为是小老百姓没见过大场面,被突如其来的喜气冲昏了。连忙堆着笑把他拉起来,“宝老爷还不快接旨?”   那赐婚圣旨被放进手里,宝五顿觉五雷轰顶,“这这这......”孩子都被他嫁出去了,可怎么遵旨啊?   抗旨是要杀头的.....宣旨公公走了,宝五一屁股瘫坐地上,圆瞪着眼问刘妈,“刘...刘妈,现在退婚..还...还来得及不?”   何家呢,皇帝赐婚这是无上的荣耀啊,接到圣旨后就开始筹划了。   不仅是宝五吓傻了,才回府的周禺夫听闻后更是一时没反应过来,嚷了句,“做梦呢吧还。”    ☆、大结局 作者有话要说:  《宝塔》完结了。一直比较冷,后期就没有申榜(申榜也完不成任务),谢谢一直追文支持的姑娘们。另外新文《垂涎已久》差不多要等到六月份才能开,苦逼的作者已经辞职加入考试大军了。等我考上心仪的工作,回来专心开新坑。《垂涎已久》男主是个腹黑皇帝,先收藏下吧~   第四十八章大结局   何曜与御前大太监虽说不上交情多好多铁,但好歹也是熟人,至少比周禺夫熟。离宫前,何曜招招手,将御前太监唤到了僻静处。他早就有准备,手上的这一方金镶玉小奔马买两座大宅,置办大几处的田庄绝不在话下。   何曜一身铁甲未卸,“若是有什么关于内人的不实流言传进主上的耳中还请公公帮忙澄清一二。”何曜一如既往的肃面,即便此时正拿钱请人办事也是,也是刚直不阿的言语风格。也不知这算不算是正大光明的行贿。   御前太监笑得如春风拂了面,“呵呵小将军放心便是,奴婢是知道您的为人的,但凡有人恶意造谣,不说旁人奴婢是第一个不答应。”   蓟阳城的大小茶馆里又热闹了,“听说了没有哇?宝家的傻姑娘被赐婚了!”   “谁不知道啊。她早先进了崇阳侯府做妾,欸有意思,居然一道圣旨下来赐给了将军府做正头夫人。一女嫁二夫,这下有戏看了。宝五该哭还是该笑?”   “哎呀,要我说呀宝家可是捡着大便宜了,将军府的正头夫人!”   “啧啧,难说。保不齐崇阳侯府得和将军府打起来。”   .....   且不说崇阳侯府和将军府会不会打起来,就说这皇宫里面的长公主可是头一个跳起来不同意的人。自从她被侍卫带回宫,她被皇帝兄长训斥一顿之后,禁了仨月足。这段日子以来,可谓足不出户,好不容易听到何曜回来的消息喜悦了一下,转眼功夫居然各自被赐婚。   那周禺夫玩儿家一个,隆德损归损,但也是个心高气傲的女子。哪能瞧得上他?她要的是那种顶天立地的男人,断不可能嫁给一个整日游戏花丛,整日风花雪月,脸比她还白的纨绔子弟。   “那傻女好不要脸!有男人了还到处勾三搭四,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欺骗到我皇兄的头上来。白圭随本殿去见皇兄!”   无奈,皇帝给她的禁足期未到,那班内廷护卫忠心的很,硬是半步不叫她出去。她拔了刀要往刀口上撞,护卫无法,只能各退一步,替她传个话给皇帝。   齐光皇帝听了护卫带来的话,惊得一口茶水喷在了御案上,镇纸被他拍得震天响,“岂有此理!”嫁人了?他的爱将借自己的手横刀夺爱?他这个皇帝长得像是背黑锅的吗?   皇帝一生被尊崇,闻此言很是不悦,歪在龙椅上掀着眼皮子问御前太监,“福高你可听闻此事?”   做太监的说话都是滴水不漏,还要叫主上听着喜欢。天子永远圣明,九五之尊怎么可能办错事呢?太监弓着身子,手臂上还搭一根拂尘,声音拖的微长,没有男人的阳刚气,十分阴柔,“回禀主上,这事儿奴婢不曾听说。倒是知道另一桩事。”   “什么事,说说。”   “何将军离京剿匪前有一个小情儿留在,”太监瞧了瞧皇帝,接着道,“正是您赐婚的那位。”   其实这人,皇帝隐约知道,曾经还打过两回照面,“接着说。”   “是。这位叫做宝塔,何将军出征以后她爹要把她嫁给崇阳侯世子做妾。”他见皇帝皱了眉头,立马跟上话头,“但这姑娘是个痴心人,一个小姑娘家愣是连夜出逃,直奔春江寻何将军去了。听小威大人说,这姑娘不幸落入贼寇手中,宁死不屈,坚决不做人质。纵火烧了春山寨子,要与贼人同归于尽....”   皇帝听不得他说一段停一段的毛病,“然后呢?”   “然后大火烧了整整一夜,匪贼老巢没了,石勇刚没了后退之路,被一网打尽,等于是间接立了大功。何将军也在救她的时候受了重伤。您知道这事。那伤多严重呐,动都动不了,可宝塔姑娘失踪,为了找她小将军带着伤四处奔波....”编的他自己都流眼泪了,不过八九不离十,也不算欺君。   皇帝拧着眉思索一二,继而瞥他,“你怎知道的这么清楚?就像你看见了似的。”   福高一时被问住,兰花指翘了翘,“那..奴婢没看见,都是听小威大人说的。”小威大人就是威霆。   皇帝看一眼下面的传话护卫,话音未起,外面便有小太监进来传话,“启禀主上,崇阳侯世子求见。”   又来一个,皇帝拧巴着眉头,心说自己的感情还是一锅糊涂粥呢,怎的净给别人打起婚嫁官司来,“人呢?”   “宫外候着呢。”   皇帝眼睛一睁,“就说我睡了,不见。”九五之尊,金口玉言,说出去的话岂有收回的道理。做皇帝的自己打自己脸,以后还怎么树立威信,怎么发号施令,怎么治理天下?   皇帝继续不悦。   小太监起身出去回话。   皇帝,“那你说这个赐婚赐得对不对啊?”   哪能不对呀?不对也得对,对更得对。福高俩眼儿一笑,“如此两情相悦的一对,谁都乐见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能得主上赐婚那自然是祖上积德啊。谣言就是谣言,那宝家姑娘与何将军情深,就算是真嫁人做妾了,想必也是不愿意的。要不她能跑去春江吗?倘若是真,皇上这道赐婚旨意,真是救民于水火了。”   齐光不得不承认,马屁精有时候还是有必要存在的,他满意的点点头,“隆德的婚事,怪就怪寡人太仓促。”   这话福高就不敢点头了。   既然圣旨以下,何曜就没有必要再把宝塔藏着掖着。离宫后便带着宝塔往家走。   宝塔攥着他的大掌,仰头问,“曜哥哥我们真的能成亲吗?”   何曜走在她身畔,人高马大的,他笑笑,“回家就知道了。不是嚷着要成亲吗?怎么这会儿害怕了?”   她嗫嚅,“才不害怕。”她垂着眼睛看脚面儿。   两个人走的很慢,何曜不说话,宝塔的手纤长,与何曜相比显得又小又软。那只又小又软的手抓着他的大掌,实际上只握住了大拇指。   她抓着人,一路上晃晃悠悠。何曜故意不去牵她,他很享受被傻宝塔拉着手的感觉。被人重视的感觉。   也不知道她有什么心事,起先还摇头晃脑踩两人的影子玩。这会儿就低着头,不知道想些什么。   何曜忽然停住脚步,宝塔惯性使然被拽了一下,“咦?”   “曜哥哥走呀。”   何曜苦笑着把她拉回来,“说吧,有什么难事。”   她反倒闭着嘴不说话。   何曜损她,“你觉得你的脑袋瓜能想明白什么事?”   宝塔肩膀松垮下来,“曜哥哥,爹爹会不会很生气?”   “为什么生气?因为你不肯给周禺夫做妾?”   她晃晃脑袋,小良心觉得对不起爹爹,“宝塔总是不听话....”   何曜就怕她这样的想法,她一根筋,万一真钻了牛角尖,觉得对不起她爹,指不定就老老实实回去继续给周禺夫做妾了。   “过来。”   何曜抱着她,嘴唇贴在她耳边,“宝塔是好女孩,不喜欢让爹爹生气是不是?”   她点点头,眼睛还红了。   “曜哥哥也是。”   她要仰脖子来看他,被何曜一把压住了,“宝塔有没有想过,说不定爹爹现在已经不生气了,甚至还在准备咱们成亲的事呢。如果不是的话,我们可以道歉让你爹爹不生气。”   “那..那宝塔现在可以回家看爹爹吗?”   “嗯...咱们得先买些礼品去。”   “...那快走呀,曜哥哥拿钱。”   何曜苦笑不得,“为什么我拿钱?”   她拍拍两袖,张着空空的两手道,“宝塔没钱。”   两个人手拉手往前走,谈话越来越远,何曜说,“曜哥哥有钱,以后都给宝塔管好不好?”   她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晃着脑袋说,“不。”   “为什么不?”   “宝塔还不会打算盘,钱会丢的。”   “这样啊...那宝塔要赶紧学啊。曜哥哥的钱很多,一直没人管。你再不管,可能真会丢。”   她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的保证,“...等宝塔学会了就帮你管!”   “嗯,以后都给你管。”   ....   在宝家门前,何曜遇见了面如千年寒冰的周禺夫。   何曜扬眉一笑,意料之中。   夏天暴雨前的天是怎样的电神雷鸣,此时周禺夫的脸色就是什么样的,他嘲讽的看向何曜,嗤笑一声。继而转向宝塔,眼神凉薄,抓人心跳。对宝塔伸出手去,“宝塔过来。”   宝塔有些怕,不敢看他,无意识的揪着何曜的拇指。   何曜拍拍她,低声说,“你先回家。”   她不依,“....不要。”   “乖,曜哥哥过会儿去找你。”   周禺夫眼睁睁看着宝塔绕过他,一溜烟儿小跑回家。   那天何曜和周禺夫一道去了落雁湖。   何曜的拳头捏的噶噶响,他说,“何某向来瞧不起那些为争风吃醋大打出手的男人,窝囊。但是今日我要揍你!不为别的,就为你欺负我没过门的妻子。”   周禺夫撸了袖子,“正好,我也要揍你。就为你夺□□!”   ........   有很多人看到,崇阳侯府的世子和将军府的小将军在落雁湖边,桃花树下,大打出手。小将军先离开,桃花树下躺着几乎不能动弹的世子爷。   向来低调的何家,娶亲那日办的特别盛大,宾客云集,能请的动的文武官员全部都到场了。就连皇帝都在当日亲临,饮一杯喜酒。   新郎君在那日尤其玉树临风,红光满面。   入夜,何曜总算能从酒桌上脱身。娶宝塔,算是一桩夙愿,如今夙愿达成,竟觉不像真的了。他深一脚浅一脚的推开新房的门,亲眼看到他的妻子坐在喜床上等他。   满室红烛光,何曜试探着挑开她的盖头...   盖头一寸寸上行,显出下面的人脸来。最终一个明艳动人的姑娘出现在他面前,何曜擦擦眼睛,“....真的是你?”   宝塔嘻嘻一笑,脆生生的叫他,“曜哥哥!”   是了,这就是他的宝塔,是他的妻子。   喜被上撒了莲子花生,躺上去有些咯人。何曜顾不得那么些,他撑在宝塔上方,脸色发红,几乎按捺不住自己,“曜哥哥这就教宝塔生娃娃好不好....”   宝塔,“好...唔.....”   他那样子真像是要把人生吞活剥了。   等下回宝塔再与绣春说话儿,她一定不会再傻傻的问人家怎么生娃娃了。因为,何曜会不厌其烦的教她......   这一世想必会安好。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